伊尔烈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朦胧的视野中出现陌生的天花板,眨眨眼,视野变得清晰,他可以清楚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个民宅,而他正佔据唯一的床上。
    一醒过来,强烈的飢饿感立即袭上来,不知道自己昏睡多久,空腹的感觉很不好受,更遑论全身无力,连动个手都十分吃力,光是抬手的动作就几乎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伊尔烈兹每次一呼吸就牵动胸前的伤口,带着微微的刺痛,他回想起自己受伤的原因,他被叫做霄月的男子用斧头在胸前砍了一刀,想到那几乎可以开肠破肚的大伤口,自己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蹟。
    霄月的目地是要西丝坦丁代替紫云的女儿交给危害村子的盗贼,以此来交换村子的安全,所以才在饮料内下药,趁机杀掉伊尔烈兹以绝后患,不过看来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救了他,让伊尔烈兹逃过死亡的命运。
    伊尔烈兹并不怎么担心西丝坦丁的安危,毕竟她可是继承伊尔烈兹的兵器,区区几个盗贼应该是动不了西丝坦丁一根寒毛。
    这个时候,门外有动静,伊尔烈兹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一名少女手拿着餐点、药罐和绷带推门进来,少女在进来的同时随即和伊尔烈兹四目相看,少女一愣,接者发出惊愕的声响,似乎没预料到伊尔烈兹已经恢復意识。
    少女大叫一声,衝到床边,以有点兴奋的语气哇哇大叫说:「你可终于醒来了!你知道我有多紧张吗?你已经昏睡十天了,如果你再这样昏迷下去,身体衰弱而死的话,我会很困扰!你这个睡男!」
    伊尔烈兹不习惯陌生少女的热络态度,不过也从少女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听到他想知道的事情,原来自己昏睡了整整十天啊。
    话说回来,伊尔烈兹以虚软无力的音量困惑的发问:「什么是睡男?」
    少女露出不可思议的态度,一副伊尔烈兹讲了什么奇怪的话似的,她空出一隻手在伊尔烈兹面前挥动食指,说:「睡男就是睡男啊!」
    看来自己被一个奇怪的少女给救了……伊尔烈兹无言的想。
    少女勤快的和伊尔烈兹攀谈,但基本上都是少女在说话,伊尔烈兹开口的次数很少,不过少女似乎不介意,她开心讲述当天碰巧发现伊尔烈兹的经过,并粗鲁的扶起伊尔烈兹,替他擦药换绷带。
    伊尔烈兹接过少女递给他的稀饭边听少女喋喋不休的说话。
    「……那天我原本是到森林里玩耍,採採花、爬爬树然后追蝴蝶跑,没想到跑着跑着却跑到一个很宽敞的空地,接者就发现你躺在那里,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在睡午觉,可是接近一看却发现地上流了一大摊血,快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掉了想转头就跑,但是我却听到你发出呻吟声,这才发现你还有呼吸,所以我就拖着你回来这里啦,你知道吗?萨罗骂了我一顿耶,说我不要把快死的人带回来,处理起来很麻烦!不过你现在醒来了,真是太好了!」少女由衷感到开心的微笑。
    少女突然想到什么事,猛然逼进伊尔烈兹,后者看着少女放大的脸庞,默不作声的往后挪动身体,少女露出大大的笑容说:「对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作奈奈米,你呢?」
    伊尔烈兹对上少女闪耀好奇的视线,沉默不语。
    奈奈米见伊尔烈兹没有回答的意愿,逕自傻笑带过,又开始天花乱坠的讲起话来,化解有点尷尬的气氛。
    奈奈米大力拍打伊尔烈兹的背部,说:「你就在这里安心休养!你想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就算你痊癒后想留下来大家也欢迎喔!」
    伊尔烈兹被打得难受的咳嗽,听奈奈米大方的话语,不禁备感疑惑。
    ※
    接下来几天,伊尔烈兹都是在床上度过,身体正一点一滴的恢復当中,奈奈米时常跑来陪伊尔烈兹解闷,不过大都是奈奈米一个人讲得十分愉快,伊尔烈兹只负责聆听。
    伊尔烈兹从奈奈米那里得知这里是位于森林附近的一个小村落,当初听见这件事时让他很是困惑,因为这几天来就只有奈奈米一个人来照顾他,都不见其他村人,这还让他误以为奈奈米是一个人独居,不过仔细一想,奈奈米时常会说出一些他不认识的名字,所以奈奈米应该不是一个人住。
    照理说,他这个身受重伤的陌生人恢復意识,应该会有其他人过来观看,尤其是村长之类的人为了村子的安全着想,理应会过来盘问他吧,可是这几天见到的就只有奈奈米一个。
    奈奈米笑说:「其实这个村落是最近才刚建立的,为了安顿下来,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才没时间理你这个陌生人,所以照顾你的工作就落在我的头上。等到你康復到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我再替你介绍,大家都是好人喔!」
    奈奈米笑着补上最后一句,抱怨伊尔烈兹不告诉她名字,她很困扰不知该怎么介绍他给村人们。
    伊尔烈兹看着奈奈米的笑脸,直觉告诉他,奈奈米的笑容中带着阴影,似乎有什么隐情,但想归想,伊尔烈兹保持缄默,什么话也没说,他并不想管间事。
    因为他早已决定等到康復后就要离开这里,西丝坦丁还在等他过去接她,还有自己的武器和行李全都遗留在那个村子内,奈奈米对他来说只是个好心的陌生人,伊尔烈兹不想在这里留下任何东西。
    伊尔烈兹没有忘记自己会在这里的原因,他拋弃许多东西走到如今的境地,无法回头,因为他亲自斩断了退路,即使后悔也无法重来,就算违背自己真正的想法,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他告诉自己,为了他们这一切都值得。
    可是为什么只要这么一想就会浑身不对劲呢?
    陷入沉思的伊尔烈兹隐约听见奈奈米片段的字句:「……因为怕失去吗?」
    伊尔烈兹抬头看向奈奈米,后者没有往常的活力,她露出无力的笑容,彷彿很痛似的按住胸口,奈奈米再度重复说道:「不告诉我名字是因为害怕失去吗?」
    伊尔烈兹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答案,他沉默下来。
    奈奈米像是回想起什么痛不欲生的回忆似的,她紧闭着眼,眉头深锁,露出痛苦到令人怜惜的表情,一滴泪珠从脸庞滑落而下,她低垂者着,用力抓住胸口。
    奈奈米虚弱的声音传来:「我之所以邀请你留下是因为你好像也失去过什么东西,待在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失去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的人,我们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但在这个时候,萨罗出现了,他把我们这些人集合起来,在这里建了一个村落,把我们安顿下来。」
    伊尔烈兹竖耳听奈奈米微弱的说话声,萨罗这个名字时常出现在奈奈米口中,每次一讲起萨罗,奈奈米看起来就很开心的样子,看来这个人对奈奈米和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奈奈米轻声说:「萨罗是我们的救赎,因为他给予我们一个新家,并且让我们再度拥有家人,即使我们没有血缘关係,但我们的关係却比家人还要亲近,虽然现在想到死去的家人还是会难过,可是我想时间会冲淡一切,我们会走出阴影,但是……」
    奈奈米突然语气一转,脸色变为担忧,她语气凝重的接下去说:「萨罗执意復仇,他想让夺走我们重要之人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并且鼓吹我们帮助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不想改变,我想其他人也是和我同样的想法,因为我们害怕再度失去!」
    伊尔烈兹听奈奈米沉痛的说出那句话,忽然觉得这个表情非常不适合奈奈米,她比较适合开怀大笑,只是那伊尔烈兹所不知道的痛苦过往,正深深折磨着奈奈米。
    奈奈米咬紧下唇隐忍着,她沉痛地闭上双眼,但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一脸受伤的表情却转为下定决心的坚决表情,她缓缓的说:「即使害怕失去,但我们的命算是萨罗救回来的,所以为了萨罗,就算要和国家为敌,我们也甘愿!」
    真是愚蠢的想法,伊尔烈兹想这么说,但他没这个资格。
    伊尔烈兹冷淡的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语气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
    「因为我觉得你跟我们很像,所以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我想你可以待在这里。」奈奈米很真诚的说。
    伊尔烈兹理解奈奈米之所以对他这个陌生人这么好的原因。
    「我想你搞错了。」伊尔烈兹语气冷冽的说:「我并没有失去而是我主动拋弃他们,因为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所以我背叛了他们。」
    伊尔烈兹又感觉到那股浑身不对劲的感觉。
    奈奈米仔细观察伊尔烈兹的表情,喃喃的说:「是吗?但就我看来,你对这件事没办法释怀,因为你并不开心……」
    伊尔烈兹对奈奈米的话不以为意,他这么做是正确的,也是唯一的手段,只要不让同伴们受到伤害,他被误会也无所谓,奈奈米和他很像,曾经失去所有东西,是同伴们给他救赎,所以为了同伴们的安全,他愿意拋弃一切。
    但是那不协调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伊尔烈兹无法理解这种不对劲的心情。
    「你正在对自己说谎。」奈奈米的话在心中挥之不去。
    伊尔烈兹不禁有点狼狈,自己竟然被一个才认识不到几天的少女给看穿。
    ※
    那一天的谈话很不愉快的结束,奈奈米后来也没再提,她恢復往常的笑容,每天勤快的进出屋子,热络的和伊尔烈兹交谈,送上热腾腾的三餐,并替逐渐好转的伤口换绷带。
    撑过待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日子,伊尔烈兹终于可以下床走动,身体几乎恢復机能,现在只等伤口完全癒合。
    伊尔烈兹动着身体各部位,长时间待在床上让身体变迟钝,想来再过几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伊尔烈兹没告诉奈奈米他要离开,奈奈米也没再劝伊尔烈兹留下,那天的事彷彿变成禁忌的话题,被封印在记忆的角落。
    奈奈米拉着伊尔烈兹的手,说者要介绍村子里的人给他认识便不由分说的拉他出门。
    站在太阳底下,伊尔烈兹不习惯的瞇起眼,看着阳光不禁觉得有点怀念,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看见太阳的炽热了。
    村内如奈奈米所说看得出是刚建立的,四周的民宅看起来都很新,远处还看得见盖到一半的房屋,地上散乱着建材和工具,更远方可以瞧见田地以及鸡舍和悠哉吃草的羊群。
    奈奈米强拉伊尔烈兹绕村子一圈,村人见到伊尔烈兹这个陌生人都好奇的盯着看,奈奈米一一向伊尔烈兹介绍,并很困扰的把始终不告诉她名字的伊尔烈兹介绍给村人。
    村人对伊尔烈兹很热情,嘘寒问候,关切询问他的伤势,完全看不出他们曾经遭遇过不好的事情,伊尔烈兹看得出来他们正努力走出阴影。
    奈奈米向某位村人询问萨罗在哪,伊尔烈兹重头到尾都被奈奈米拉着跑,他被强迫带到农地旁的空地,一名大伊尔烈兹几岁的男子正待在那里挥剑,光看那不正确的姿势和错误的挥剑方式,伊尔烈兹一眼就看出男子完全不懂剑术。
    「萨罗!」奈奈米松开拉着伊尔烈兹的手,边大力挥手边跑向男子。
    男子停下挥剑的动作,转头面向奈奈米的方向,孔武有力的脸庞却露出对小孩子般莫可奈何的表情,他不带任何期待的语气纠正:「我叫萨伊罗。」
    奈奈米歪头不解的说:「嗯?我没说错啊!是萨罗啊。」
    不知是叫萨罗还是萨伊罗的男子决定不理会奈奈米,注意力转向伊尔烈兹,抬眉说:「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看起来恢復得不错!我以为你肯定没救了,毕竟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没想到你能活下来。」
    接者,男子比比自己自我介绍说:「我叫作萨伊罗,请多多指教。」
    伊尔烈兹没有要说出自己名字的打算,看着伸过来的手,他无意和萨伊罗握手。
    奈奈米或许发觉伊尔烈兹的想法,上前拉住萨伊罗的手,迫使他放下伸出去的手,奈奈米嘿嘿一笑说:「他就是萨罗,是这个村子最大的人,所以想要留下来的话就来拜託他!萨罗绝对会答应的。」
    萨伊罗先是不厌其烦的纠正自己正确的名字,然后皱眉教训说:「奈奈米,别多管间事。」萨伊罗似乎看出伊尔烈兹没有留下来的意愿。
    奈奈米吐了吐舌头,转换话题问:「萨罗,你在练剑啊?」
    萨伊罗提起剑身,生锈的表面映照不出任何东西,这是一把随地捡来的破烂长剑,想必连杀个猛兽都很勉强。
    「为了杀掉那个人,我必须变得更强。」萨伊罗眼神锐利的说。
    奈奈米表情落寞,但还是笑着为萨伊罗加油。
    伊尔烈兹听他们的对话,没什么兴趣,更不放在心上,这些都不关他的事,没必要去深入了解,上次知晓这个村子的过去只是个意外,他只想离开这里去找西丝坦丁,然后离开这个国家躲起来,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他忽然想起那天奈奈米的话,皱起眉头,他硬是把那些话给拋出脑后。
    伊尔烈兹藉口说想回去休息,奈奈米原本打算要陪他回去,但被伊尔烈兹婉拒,说他还记得路可以自己回去,便转身离开。
    伊尔烈兹并没有回到那民宅,而是掩人耳目的离开村子,不告而别。
    凭藉奈奈米告诉他的路,伊尔烈兹来到被宵月砍一刀的森林,他穿越一棵又一棵高大壮硕的树木间,只要通过这个森林,应该就可以回到那个村子,伊尔烈兹在脑海中画出大略的方向,直直的往前走。
    走了一段时间,伊尔烈兹穿过一片树林后来到被树林环绕的空地,他还记得这个地方,回想当时的事并看向空地中央,没有预期中的乾涸的血,反而多了两块墓碑,静静地竖立在那里。
    伊尔烈兹走向那两块墓碑面前,不作他想的探头看向墓碑上面的字……
    上面分别写着西丝坦丁和翠灵的名字。
    伊尔烈兹不禁愕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两个他很熟悉的名字,而且还是出现在墓碑上,那不就代表她们已经……?
    伊尔烈兹觉得呼吸开始急促,胸口阵阵发疼,他看向地面,地上有被挖掘过的痕跡,所以才没有看到自己当时流的血。
    他跪在墓碑前,开始徒手挖起土来,他想亲眼确认,要不然他无法相信,说不定只是恶作剧,或许是哪里有误会,只是两个同名的陌生人葬在这里,也或许下面根本没有埋人,可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伊尔烈兹加快挖掘的速度,情绪异常的激动,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慌张过,他慌乱的把土给挖起来,两手的手指甲都因粗暴的动作而脱落,好不容易恢復的体力被耗尽,就连开始復合的伤口也裂开了。
    混着汗水和血液,他气喘吁吁的挖出一个大洞,但依然只有土壤,没看到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伊尔烈兹不气馁的想继续挖下去,但才挖一下子他却停下来,他忽然不想知道躺在底下的人是谁。
    伊尔烈兹跪趴在地上,深感懊悔和自责,他谴责自己不应该让西丝坦丁一个人落单的,借来的衣服上被裂开的伤口染成鲜红色,沾满泥土的双手已经麻痺没有知觉。
    西丝坦丁不可能死,她可是兵器,普通人是无法打败她,伊尔烈兹无法想像西丝坦丁被谁杀的情景。他没办法相信眼前的墓碑是真的,他拋弃西丝坦丁过着快乐的生活,让西丝坦丁一个人待在天空城内,现在终于有赎罪的机会,结果却是这样?他无法接受。
    翠灵也是,伊尔烈兹对她只有满满的愧疚,一次又一次的利用她,翠灵无怨无悔的爱他实在无法接受,他伤翠灵实在太深了。
    这两个女孩是伊尔烈兹这一生无法抹灭的伤痛,没想到还没有任何的赎罪前,她们却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伊尔烈兹怨懟的说,想起往事的种种。
    他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他只是想保护同伴而已,他不愿相信这么做换来的结果却是西丝坦丁和翠灵的死,就和之前一样,不择手段的想拯救西丝坦丁,结果他只是被父亲利用的工具。
    伊尔烈兹觉得呼吸不过来,裂开的伤口不断滴淌着血,消耗他的体力。
    他花好大的力气才抚平激动的情绪,他叫自己冷静下来,其实这也没什么,为了某人他愿意牺牲其他事情,这不是早有过先例吗?伊尔烈兹自觉自己应该是个冷酷的人,之前他为了救西丝坦丁可是利用了翠灵。
    伊尔烈兹知道翠灵对他的爱,他就是利用这点来救西丝坦丁,现在也是同样的情况而已,为了同伴们,这点牺牲不算什么,只要同伴们平安就好。
    可是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痛,明明对痛觉很迟顿的伊尔烈兹,却觉得左胸口痛彻心扉!
    自己这么努力可是却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恶果。
    西丝坦丁死了、翠灵也死了、同伴们也不在了,这次伊尔烈兹真真实实感受到命运的捉弄,身边一个人也没留下,只剩下他一个人……
    彷彿回到三年多前,自己根本没有改变,他又回到原点,失去一切,只剩他一个人,就算能保护同伴那又怎么样?没人能理解他,没人愿意再度对他伸出手,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自己的努力换来的只有一片空虚以及……
    残破不堪的心灵。
    伊尔烈兹体会到想哭却哭不出来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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