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的段豫奇还没回过神来,李嗣走来在他头上嗡嗡讲话,他捕捉到一个搬字,是要他搬走?那怎么行,已经有人要他的命,住李嗣家比哪里都安全,他不走!
    于是段豫奇凭求生本抱牢李嗣大腿,这一动作牵动脖子和背部被弄伤的地方,痛得逼出泪水,李嗣的话无疾而终,他努力抬头看人,就李嗣说──
    「你住这里的一天,就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打你的主意。」李嗣弯下腰捡起落在脚边的眼镜,没有剥开攀着自己脚的男人,脸上读不出情绪,像机器人一样。
    段豫奇像溺水者抱浮木,明知道李嗣只是护食行为,但还是安心不少,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李嗣腿上。李嗣蹲下来看他伤得怎样,一手轻捏他下巴,另一手小心翼翼捧他脸庞,自己歪着脑袋检查、询问,段豫奇莫名热了脸回答:「我可能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李嗣瞥了段豫奇赤裸的上身和长腿,平静表示:「先穿好衣服。」他替段豫奇挑了件宽松的白色印花衬衫和五分裤,拿段豫奇的车钥匙开车载人去医院。
    被医护人员询问受伤原因时,李嗣看段豫奇一脸为难,想也不想就替他回答:「情侣间争风吃醋。」
    对方只讶异了下就点头问要不要验伤报警,不等段豫奇开口,李嗣又抢答:「不用了。」
    李嗣一点都不在意旁人异样眼光,段豫奇斜瞪他,因为连带自己都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出了医院后段豫奇身上多了护颈和背部伤口包扎。段豫奇忍不住在车里抱怨:「你为什么要那样胡说八道?」要不是不想让情况更混乱,他都想一一吐槽反驳。
    李嗣替段豫奇拉过安全带系好,若无其事回话:「都是陌生人,找个藉口敷衍就好。」
    「话不是这样讲。全世界那么多陌生人,搞不好以后会认识。」
    「抵死不认就好了。」
    「你真是。」段豫奇气得脸红,过了会儿想起李嗣跑来救命,心里还是相当感激,所以訥訥道谢,李嗣没应他,他担心李嗣被自己兇得不高兴了,又再谢一遍:「谢谢你救我。」
    李嗣瞥他一眼,提醒道:「好像是你的手机在响。」
    段豫奇在随身背包摸出手机看,是于蘩来电,他实在没心情接她电话,又担心是跟工作有关而不得不回,等对方结束来电后才换通讯软体传讯息问一句什么事。于蘩很快就回传:「有空吗?我在王记羊肉炉。」
    段豫奇举高手盯着手机打字回讯:「没空。我受伤了,刚从医院回来。」
    于蘩:「怎么了?保重。(惊讶贴图)」
    段豫奇咬着下唇再瞥一眼李嗣驾驶的侧脸,他暗恋的女孩这么有心机,对阿虎下咒的事让他耿耿于怀,自己是瞎了才对她有好感,心情一下子变得恶劣,键了一串字就传送出去:「没什么,情侣间争风吃醋打架了。」
    段豫奇借了李嗣随口胡诌的理由应付于蘩,反正这无从查证,他只是想混淆于蘩对自己的瞭罢了。
    车子慢停下,就停「旭」的屋后,两人从旁门进屋,段豫奇走得很慢,虽然外伤只有擦伤,但颈脖和背都被掐伤、撞伤,让他痛得根本不想动。他是个非常怕痛的人,小时候打针必哭。
    李嗣等人走进屋里,锁好门窗就过去截段豫奇的去路:「我背你。」
    段豫奇摆手,李嗣说:「反正没人看到。逞强没好处,只能请假了。」
    段豫奇满脸黑线,他的车还有分期没缴完,请假多少会影响他的收入,但也不可能带着护颈圈工作,只能请假。李嗣身高约一米九,已经背对他蹲低,他内心挣扎三秒后默默趴靠上去让李嗣背上楼。
    「是于蘩打来的。就是我之前暗恋的人,但她好像很执着我学长,对学长下了东西,不知道是符咒还是什么,之前学长来找我讲这些,人就跑去国外找高人帮他解决麻烦。今天香水发表会于蘩也有去,她跟调香师认识。刚才出事之前我闻到一股香味……我怀疑是她。」他不由得有所联想,毕竟他认识的人之中,会装神弄鬼害人的,目前只想得到于蘩一个,虽然动机不明。
    李嗣背着他上楼,步伐很稳,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背着,李嗣的肩背宽稳,骨肉匀称,趴在这样的背上令人安心。
    李嗣说:「那她可能是打电话看你死了没有。」
    段豫奇心一颤,李嗣的语气太平淡,彷彿不在意他的死活,但又出手救了他,也算没有真的见死不救,毕竟这里虽然很多闹鬼传闻,但也不是死过人的凶宅,如果房客死了也会让房东困扰吧。他回神发觉李嗣继续往三楼走,疑问:「我房间在二楼,你去哪里?」
    「住三楼吧。方便我照护。」
    段豫奇没想到李嗣私底下这么随和亲切,不在意隐私曝光?李嗣不介意,他当然也没意见,他受了伤确实需要有人帮忙换药、贴药布什么的。
    这是段豫奇第一次进李嗣的寝室,一进门就能看到靠窗墙的木工装潢,那是整排的收纳空间,包含书架桌柜,其他就是浴室、衣柜,架高的木地板放着一张大床垫,床的一侧有大窗户面向着屋后空地。
    李嗣轻手轻脚放下段豫奇,段豫奇僵硬挪坐到床尾试图脱袜,但这简单的动作却令他痛到脸部扭曲,咿咿呀呀呻吟。李嗣看不下去,蹲下抓了他的脚把袜子脱掉,抬眼凝视他片刻后起身走去浴室洗手。
    段豫奇不好意思,他感觉李嗣是迫于无奈。李嗣洗完手走到房间外,不久拿几个小水晶在角落或书架摆着,又开一台香氛机,房间里很快瀰漫着佛手柑的香味。李嗣说是设好了结界,明天要再把屋子巡一遍。
    段豫奇这时察觉了什么,他问:「你身边那串东西去哪里了?」他指的是李嗣周身时常绕着的妖精鬼怪或不明物,而且刚才在医院也吸引许多好奇的东西靠近,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李嗣按着墙上犴键调整室内灯光,分神回答:「驱走了。你伤了颈背,容易外灵侵体。」
    段豫奇有点感动,李嗣大可不管他死活,却替他做这么多事;虽然想吃猪鸡羊牛之前也要费心把牠们养胖,也许李嗣是护食而已,但他无法控制心中涌动的情绪。不仅感动,他对李嗣越来越有好感,毫无道理的……
    这是吊桥效应?黑暗效应?首因效应?段豫奇自我解释,但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加上惊吓、受创后他精神不太稳定,暂时有个能依靠的对象也不错。
    他太早就独立生活,虽说偶有贵人关照,比如王騫虎和一些朋友,但也幸亏自己不算孤僻,愿意与人交流、互信,不然单靠自己一个人早就孤单死了。
    李嗣让他在寝室休息,逕自下楼弄了杯蜂蜜牛奶回来给他喝,说是让他早点睡。
    「第一次喝这样的东西。」段豫奇喝牛奶,也会吃蜂蜜,可是从没想过把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味道意外的不错,很香甜。
    李嗣站在床尾盯着段豫奇,两手向后撑着桌面,长腿稍微交错站着,神情慵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可能根本就在放空,只是目光恰恰落在段豫奇脸上。段豫奇被看得莫名不好意思,两手捧着瓷杯道谢:「不管怎样,谢谢你救我。不然这间屋恐怕要变凶宅了。」
    「够了。没什么好谢的。」李嗣看他喝得一嘴白鬍子,抽了面纸过来轻捏住他下巴擦拭。李嗣说:「敢踏进我地盘放肆的傢伙,这下场是应该的。」
    段豫奇仰视李嗣的脸,一贯的缺乏情绪波动,但这鲜明俐落的五官却耐看顺眼,如琢磨过的玉石,即使下巴有点鬍渣也不显邋遢,清澈的眼眸像无欲无求。目光仅仅在这样顺眼的脸上多停驻半秒,段豫奇觉得自己呼吸变沉,紧张、心痒,而对象却是个比自己高富帅的同性。
    「你知道自己条件算是不错的吗?」段豫奇被自己的话吓了跳,补充道:「张姍那样的女性,又可爱又好相处,不是你的菜?活泼开朗,古灵精怪又意外体贴的艾莉呢?还是不喜欢吃窝边草,喜欢到远一点的地方打猎?」他有些失控,越说越过火了,可是停不下来,此刻他只是迫切想知道多一点关于李嗣的感情生活。
    李嗣站直身,并没多加理会段豫奇突如其来的一堆问题,他随手把面纸扔进垃圾桶,只留桌上一座触控的香菇灯,自己换了件休间裤就上床就寝。段豫奇呆坐在床尾许久,十几秒后尷尬求饶:「我不开你玩笑了,拜託帮个忙,我这样很难躺好。」
    李嗣没想到段豫奇是怕痛而不敢动,沉默几秒后凑过去把床尾的男人由腋下架住,缓缓往床里挪。
    「痛痛、痛……嘶……今天怎么这么衰。」
    「所请假也好,免得出门又出事。在这里等他们自己上门,我也方便应付。」李嗣一手环过他腰背支撑,让他慢慢躺平,然后侧卧在他身侧,单手撑着脑袋。
    段豫奇躺平后只转动眼珠看李嗣,幽微灯光下有种朦胧美感,令他心头微热,如果对方察觉他这么不对劲,极可能一脚把他踹下床吧。为免伤上加伤,段豫奇闔眼长吐一口气,培养睡眠情绪。
    李嗣说:「这两天作息跟我一起,等你染上我的气息也比较不容易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沾上身。除非对方能耐比我高。」李嗣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曖昧,却听得段豫奇耳尖温热。
    「讲得好像你很厉害。」
    「人外有人,但我也不弱。」
    「不觉得我们盖一张被子很诡异?」
    李嗣转移话题:「早餐想吃什么?」
    「不吃了。我要睡到中午。」
    「午餐想吃什么?」
    「松露酱烤鸡排义大利麵。」这是本週新菜色,段豫奇听说之后就开始嘴馋。
    「如果那个调香师或于小姐再联络你,就跟他们约吧。」李嗣躺平,语气慵懒。
    「做什么?」
    「礼尚往来。」
    段豫奇无声笑了下,闔着眼问:「李嗣,你为什么帮我出头?」
    「为了你能准时缴房租。」
    「才那点房租你也计较。没别的理由了?比如看我顺眼啦,之类的。」
    李嗣没正面回应,他说:「我看他们不顺眼。快睡,明天还要叫人修门窗。」
    次日,天没亮李嗣已起床准备开店,他是个不太需要睡眠的人,一天睡四小时绰绰有馀,要多睡也没问题。「旭」后来又雇了两名员工,李嗣趁空档吃了些东西,中午是生意的巔峰期,在这之前他上楼发现段豫奇瘫在床上像死尸一样沉睡,没有动静,他拉开窗帘低唤:「睡死了?」
    「我早就醒啦。」段豫奇把蒙脸的棉被拉开,两手朝天花板举直幽怨道:「只不过爬不起来。」
    李嗣摇头,上前把人拉起来,忍不住念了句:「太废了吧。」
    段豫奇深呼吸,被念也不痛不痒,反正他脸皮厚。在李嗣的注视下,他动作僵硬往房门口走,李嗣喊住他:「去哪里?」
    「刚刚空调停了,热得我一身汗。」
    「你这样能自己换?」
    「呃。」段豫奇汗顏,想像了下好像颇困扰,不管怎样还是下楼拿衣服替换。他每个动作都滑稽可笑,拿着衣服半天也没能穿脱衣物,侧对着门口跟来的房东先生丑态百出。
    李嗣不想浪费时间,走来命令他站好,替他把原先穿的衬衫钮釦解开,接手那件乾爽的t桖。李嗣的眼神和动作近乎无机质,有时段豫奇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都像在看灰尘,但房东亲自照护他还是让他感激,同时庆幸李嗣是个面瘫,再怎样也不会露出耻笑他的样子。
    李嗣把上衣捲好,撑开袖口,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左手。右手。头。」像给幼儿穿衣一样,段豫奇的羞耻只维持了半秒,接着李嗣再帮他拿短裤:「左脚。右脚。」穿完衣裤后李嗣拧了毛巾给他抹脸,再拿把梳子递上。
    段豫奇享受有人伺候,对方还是这样顺眼的英俊男人,正当他暗爽的时候,李嗣一句话戳破他的梦幻泡泡:「自己梳头发总会了吧。今年几岁了?」最末句绝对是羞辱了。
    段豫奇垮着脸梳头,斜眼瞥李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李嗣眼中有笑意,可能是错觉。李嗣问:「午餐下楼吃?还是再给你端上来?」
    「我就不下楼佔一个位置了。」
    李嗣应了声要下楼工作,段豫奇喊住他,看着他神色平淡的模样,段豫奇右手抓着左前臂赧顏说:「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事实是你救我一命,我真的很谢谢你。人家说临死前的跑马灯,我发现我没有,那时我脑子一片空白,这一生到现在也没什么值得死前还掛念的。所以我还是想活下去,不想就这样人生空白的走了。」
    与其说是空白,倒不如说是苍白。他有不少朋友,但一直不肯把谁看得太重,包括自己,因为对于人世间的感情,他害怕,也渴望。这和他的出生背景多少有关,从来不曾拥有的话,也不会害怕失去。他认为没有谁是失去他就不行的,因为他同样也不想为了失去谁就崩溃。
    儘管胆怯得狡猾,他还是不太甘心就这么结束生命。话音略沉,本来心里有些感慨和庆幸,说出口怎么显得自己挺惨的,吸口气重整心情后微笑道:「总之,谢谢你,不管有没有机会报答,我都不会忘记你救过我。」
    李嗣把他各种表情尽收眼底,歛回目光走开,转身时轻吐两字:「傻瓜。」
    段豫奇听得清楚,明明是那么淡然的回应,他却觉得有点高兴。吃完饭之后他开始上网和同事间聊,关切一下职场变化,简称八卦。右下忽然出现一个视窗在闪烁,点开来是王騫虎,他惊喜丢个惊叹号,随即输入一串字:「阿虎!你平安吗?几时回来?」
    对话视窗里,王騫虎回他一个战队贴图,红战士比着大姆指手势,接着传讯:「你想我了?」
    段豫奇咬牙敲着键盘:「废话,没事快回来,我有事。那个随身碟别忘了来拿。」
    「随身碟你没看?乖。我很快回去,你想不想我?」
    段豫奇翻白眼,别看王学长外型健美壮硕、雄壮威武,个性其实很三八。他按下视讯键,被对方拒绝了。王騫虎说网路不稳,视讯没什么好看。段豫奇骂道:「三八个屁。我很担心你,快点回来。」
    「好。」传完这字,王騫虎就下线了。段豫奇垮下脸,没来得及问其他事,包括于蘩是怎么给他下咒的,他担心学长的安危,也想知道于蘩怎么连他都对付。
    王騫虎打从学生时期就很照顾他,他们一起去打工、见习,一起跨年、游玩,王騫虎总是领着一群学、弟妹在校园走,时光流逝,大家各奔东西,只有他跟王騫虎还在同一个圈里混,算是多年不变的兄弟、伙伴。后来王騫虎受不了主流媒体的低俗与操弄,和其他志同道合的人组织了独立媒体,对一些议题做深入报导及追踪,而他还依旧在主流媒体浮沉,儘管这样,王騫虎对他的态度始终没变过。
    或许是因为缺乏家庭温暖,段豫奇觉得要是自己有个大哥,就是像王騫虎那样吧。不过在他心目中王騫虎就是他的大哥。
    到了「旭」打烊的时间,员工陆续下班,李嗣关店上楼,段豫奇正在沙发睡觉,风扇把他上衣吹开露出平坦未经锻鍊的肚皮,隐约有些腹肌,线条并不明显,乍看白白软软的,而且一点杂毛都没有,似乎触感极好。
    李嗣站在沙发旁俯视半晌,伸手往那肚皮摸了摸,再替人把上衣拉好、关风扇,最后才把人喊醒。段豫奇睡眼怔忪举起手,李嗣有默契的把他拉起来,张口就问:「晚餐吃什么?」
    「很饿?」
    段豫奇摇头,李嗣握他的手说:「不饿就先洗澡再吃。你背上的中药贴布要换。」
    「你帮我?」
    李嗣面无表情反问:「不然你自己能办得到?」
    段豫奇抿直了嘴唇,脸上彷彿浮现三个大字:「办不到!」
    「袒裎相见能增进情谊,像日本人在澡堂互相刷背一样,就当做是这样吧。」
    「你想跟我增进情谊?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对食物產生感情?」
    「就这么想被我吞了?」李嗣微微偏头,目光像有什么情绪在闪动。段豫奇顾着揉肚皮,没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变化。
    三楼套房的浴室里,段豫奇被脱个精光,李嗣帮他把衣物扔洗衣篮,转身将人由头到脚扫视一遍,目光在他胯部多停了一秒,段豫奇尷尬侧身。李嗣的浴室颇宽敞,进门右侧是两个洗手台和一面很长的镜子,另一侧是淋浴间,门口正对着一个大浴缸,所以就算段豫奇背对也会被镜子照出正面。
    李嗣跟着脱光走进淋浴间,淋浴间并不小,但挤了两个大男人还是嫌狭窄。段豫奇趁机偷看回去,结果颇受打击,李嗣不仅个高子,身材也是结实精悍,虽然比不上王騫虎那么雄壮,但是饱满的胸肌、紧实的巧克力砖腹肌都没少,连背肌都练得很漂亮,真正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段豫奇虽然没赘肉,也不算单薄,但对照之下他觉得自己简直在破坏画面。
    李嗣看段豫奇缩肩往脚落挪,捉住他手肘说:「躲什么,又不是小猫小狗还怕洗澡?」他才不管段豫奇又擅自上演什么脑内小剧场,先替人卸下护颈圈,调好水温后替其冲洗头发。段豫奇就坐在旁边石台,李嗣光裸着站在斜前方,他不敢斜视。
    段豫奇乾脆闭上眼,李嗣搓洗他头皮,力道拿捏得恰好,恍恍惚惚被这人牵着鼻子走,一点也没想过挣扎,顺从到底,该不会李嗣也对他下咒吧?但他就是享受着。他怕痛,但不是不能自己洗头,也不是不能忍痛,可是李嗣主动,他乐得接受。
    李嗣把段豫奇耳鬓滑下的泡沫抹开,仔细搓洗男人的头皮和发丝,眼下这个人没有任何防备,明知道他不是普通人,随时有心都能弄死自己,这男人却闭着眼任他作为,是够蠢还是有别的原因?李嗣心中彷彿有虫在蛀蚀,悄然无声的鑽咬,刺痒痠软,但又细微隐约得让他想忽略。
    两人一时无话,段豫奇正在出神思考,忽觉下巴微温,李嗣轻抬他下巴让他仰首冲洗泡沫,接着再替他刷背,然后就各洗各的了。李嗣随意将套着皂袋的香皂递给他,自己也拿了一个旁若无人似的洗澡。段豫奇内心摇头叹气,李嗣不仅不介意他看,也不在乎,他有点挫败,不过自己这种身材确实也没什么值得看,算了!
    段豫奇草草洗完,像机器人一样要出淋浴间,李嗣捉他手臂把他捞回来质问:「洗完了?洗得这么随便,不够乾净。」
    「我觉得算乾净了。」
    「没洗乾净不准躺我的床。」李嗣坚持。
    「那我回房间。」
    「洗乾净。」李嗣拿着香皂沉声道:「要我帮你?」
    段豫奇被他威胁,心里一惊,敌不过羞耻心,只好重新再洗一遍,这时李嗣已经逕自走出淋浴间,瞧都没瞧他一眼,他莫名松了口气,也摸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了。过没多久李嗣折回来替他穿衣服,再自己刮鬍渣,他像逃跑一样离开浴室,脸、耳朵、身体都烫得不得了。
    段豫奇坐在椅子上对笔电萤幕发呆,李嗣走到他身后忽然由后方撩起他上衣,他僵着身体惊问:「干嘛?」
    李嗣:「帮你贴上贴布。」
    「……」
    「怎么了?」
    「没、没有啊。麻烦你了。」段豫奇好想低头,还好他前方没有镜子,李嗣看不到他心虚的表情。只不过他泛潮红的身体还是被李嗣看去,李嗣若有似无挑眉,撕开贴布的透明膜贴上那微红的皮肤,抚平贴布的动作特别温柔徐缓。段豫奇也感到那动作有些曖昧,不像李嗣一贯俐落迅速的作风,手指、掌心都贴在他身上,那股凉劲转为灼热,分不清是贴布的药性还是李嗣的手温。
    李嗣帮他拉好衣服走到一旁开电脑,两人各自上网,李嗣接到一通邀约同学会的来电,通话结束后段豫奇开他玩笑说:「如果对方能看到你讲电话的样子,大概会误会你在敷面膜。」能面无表情的和老同学感性叙旧什么的,也算是厉害了。
    李嗣听出他的意思,淡淡回说:「我只是懒得做表情跟反应,不是面瘫。」
    段豫奇汗顏,这不就是面瘫嘛!
    晚间十一点半,李嗣难得这么晚睡,就寝前段豫奇点眼药水,听李嗣忽然问他一句:「你对于记者还有留恋或不捨吗?」
    「吭,怎么没头没脑突然问这个,当然没啊,她可能是想害我死的人,而且她还害我学长。」段狱奇抽了张面纸擦溢出的眼药水,双眼泛着水光看向李嗣,视野模糊,却彷彿看到李嗣朦胧的神情带着温柔笑意。等他能看清楚的时候,李嗣已经关得剩那盏触控灯要睡了。
    他趁机跟李嗣抱怨了于蘩对王騫虎做的事,最后强调道:「我之前是对她很有好感,可是还没喜欢得那么深。浪漫史一秒变黑歷史,以后不要再说我喜欢她。那么阴险的一个人……」
    「阴险不好吗?」
    「被阴的是我当然不好。」
    李嗣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讲:「那就不用顾虑你的感受了。上次潜进屋的鬼是她放的,我把祂撕得剩脑袋和腿,让鬼逃回她那里。受创的鬼不好控制,呵。」
    段豫奇看他面无表情笑了声不禁挑眉,不是没听过养鬼,但这还是头一次发生在周遭,他确认道:「你是说于蘩在养小鬼?」
    李嗣:「不,是养大鬼。」他看段豫奇又坐在床尾了,不等对方求助就凑过去把人往床里拖,顺便盖上被子。动作就和前一晚一样轻巧而小心,堪称温柔。要不是灯光幽微,就能看到段豫奇耳尖染红。
    段豫奇自问不是这么脆弱又常需要求助的人,不是谁的付出他都能适应良好并欣然接受,过去最常受到王騫虎的照顾,但在感激之馀也多少有些压力。王騫虎是他们这些学弟妹的大哥,是可靠而强大的前辈,有时囉嗦得像老妈子,还会忽然生他闷气,被关心的同时也会被念一顿。他是真的喜欢王騫虎这个大哥,但有时他寧可逞强,生病或受挫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躲着也不想被大哥发现。
    李嗣和王騫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表面上温煦随和,私底下冷淡平静,很少讲废话,虽然有时言语比较犀利无情,关键时意外的可靠。段豫奇已经不想向李嗣道谢,他的心情无法被感谢的言语概括,此刻他看了眼已经闭眼的李嗣微笑,心情荡漾,居然没什么睡意。
    十分鐘过后。
    一声气音:「李嗣,睡了没有?」
    「快了。」
    「我睡不着。」
    「……」
    「睡不着。」
    「要我讲故事?」
    段豫奇嗤笑一声,他问:「你要对付于蘩?」
    「你捨不得?」
    「没、没有啊。」段豫奇心虚得莫名其妙,竟然结巴。
    李嗣静默片刻告诉他说:「逃走的鬼也许半途会被其他修炼的东西瓜分吃光也不一定。于记者不见得会有事,如果她有养其他的鬼,就等她再放来吧,我不介意多吃几隻。目前只是抱着这样消极的作为,还是你想要我积极一点?」
    「什么啊你这贪吃鬼。」段豫奇没料到他是打这种主意,忍不住笑出来。听来李嗣对付于蘩的鬼是游刃有馀的,那么他请假在家也算安全吧。一放下心来,他很快就睡着了。
    反而是李嗣在几分鐘之后睁开眼,撑颊侧卧盯着段豫奇的睡相,若有所思的看了半小时之久,然后伸出手指悬在其唇上,迟迟没有碰触,却不知什么原因心跳得有些快,嗅到了对方身上和自己同样的皂香,一股稍嫌陌生的欲望油然而生,胸口燥动,某个器官也蠢蠢欲动。
    然而李嗣并没有理会自己身心的任何反应,双眸不再清澈冷然,犹豫了下,指尖细细搓揉段豫奇颈间一綹过长的发丝,叹了口气躺回去睡觉。
    李嗣清楚知道这不是食欲,或许是他禁欲太久了,有点迷乱。
    隔天凌晨,李嗣准时醒来准备开店。段豫奇跟着转醒,瞇眼看李嗣站在门边柜子前,柜子门上嵌着镜子,算是穿衣镜的功能,李嗣在镜前勾起嘴角,换了几个角度反覆练习微笑才走出房间。
    段豫奇暗自好笑:「不是偽装技巧纯熟,还需要练习?」只是他的笑容很快褪去,李嗣这样也是不得已吧。
    李嗣不是没感情,但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些感情意味着什么,或有什么作用,对他来说感情可有可无,不过是身而为人的附加品。李嗣似乎是从旁观的角度看待自己,甚至可能不是以一个人的立场在看自己,所以他不会刻意抹煞可有可无的感情,而是为了生存去研究这些「人之常情」罢了。
    段豫奇忍不住怀疑自己脑补过度,但也可能不小心真相了,但这确实是他和李嗣相处后所认知的部分。他对李嗣不算很瞭解,只是直觉李嗣不会害自己,要害的话早就出手了。可能都是自幼失去原生家庭,缺乏家庭温暖的成长着,而且一个人在社会上讨生活,加上同住一个屋簷下,所以產生感情投射吧。
    看到李嗣在练习微笑,段豫奇不禁想起不久之前他们初次邂逅的那天,李嗣的笑也是虚假的吗?不管怎样,他觉得李嗣笑起来很好看。
    才同住不久,他对李嗣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复杂,他觉得李嗣可爱、可怜、可恼,牵动自己的情绪起起伏伏,他无法掌握好自己的心情了。他苦笑了下,默默回到二楼休息,心里不停嘲笑自己善变和肤浅,不是才刚结束一段暗恋?怎么又对另一个人產生情愫,而且是房东先生……
    所幸这只是他单方的变化,李嗣是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的,所以才能大方的这么照护他吧。这也意味着哪天他累了,不想喜欢了,随时都能停止。想到这里,段豫奇觉得放松了些,只要不要不小心表露得太多就好。
    中午李嗣把店交给员工,轮到自己的休息时间上楼找人,他发现段豫奇在二楼客厅上网并没多想,到了晚上才听段豫奇说要回二楼。李嗣不解:「不是怕痛怕得要命?自己能贴那些贴布、能顺利躺在床上、可以自己洗澡?」
    段豫奇硬着头皮回说:「我觉得今天好很多了。不想麻烦你。」
    李嗣推了下眼镜,深深看他一眼,轻浅留了句「随便你」就回三楼。不知为何,段豫奇觉得李嗣好像不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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