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迷矇双眼,今天雅人特地放明晴一天的假,平常就喜欢赖床的他打算继续黏在床上,一直到昨晚发生的事情浮现脑海,明晴才赶紧起身四处张望寻找让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的罪魁祸首。
    漠诚依约一整晚都睡在地板上,从他摺好放在地毯上被子就可瞧见。而他则一起床就在衣橱前的小矮桌旁盘腿坐在那边打电脑,丝毫没有发现明晴已经起床望着他一段时间了。
    「在干什么居然这么认真?」
    明晴躡手躡脚靠近漠诚打算偷窥他在看什么,他会这么认真一定是找到或看到什么有兴趣的东西吧?
    明晴不晓得漠诚对什么有兴趣,他对任何事情似乎都表现得冷冷地,除了昨天。明晴第一次看见漠诚眼中闪动着那么强烈的情绪,他才发现原来他也会显露那种汹涌澎湃的感情出来。
    看了半天明晴得不到任何解答,漠诚只不过是在和他的外国朋友聊天,都是英文明晴只勉强看懂几个字,最后果断放弃转往浴室梳洗。
    从浴室出来后漠诚还是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明晴选择先到楼下准备早餐,接着就可以准备开店。
    「绿洲」已经将近一星期都没开店了,他得好好整理一下他那些美丽的孩子,顺便在替它们添购一些新的朋友。
    把早餐亲自端到二楼房间亲手放到双手不停打字的漠诚面前,明晴觉得自己活像是被漠诚聘请的佣人,而漠诚才是这个家的正牌主人。
    幸亏整理完那些各有特色的美丽花草后,明晴的心情也如同花朵一样美丽起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一种品种的花能称得上最美,因为有些花注定无法成为主角。但他还是喜欢它们,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產生所谓的不同。
    才将营业中的牌子立在门前那片装饰草地上没多久,顾客就上门了。
    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几岁的年轻妈咪牵着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女孩走进店内,她的目标很明显是店主人,还没朝花看几眼就直往明晴所在的柜檯去。她向他问候几句,表示她很喜欢他代言的商品,临走前也不忘买一朵玫瑰捧场一下才离去。
    紧接而来的几个顾客也几乎是同样的模式,许多人走过花店都会特意朝窗内挥手向站在柜台前的明晴打招呼,明晴也乐的回应。
    漠诚静静站在楼梯口,他发现有一位男顾客牵着一隻米格鲁走进店内,对方和明晴聊得热络。
    当男子问明晴要不要摸那隻不断向他摇尾巴,还露出恳求别人抚摸的眼神的小狗时,敌不过那双无辜的大圆眼,明晴只好蹲下身体,轻拍几下米格鲁的头。
    「不只是对人,动物的体温也让他害怕。」
    漠诚用一隻手捧着轻薄笔电打下这几个字。
    「基本上如果患者本身已经选择性失忆,治疗师又在进行催眠上的记忆遗忘,我个人认为不至于能產生多大的治疗功效。」
    「有其他办法吗?」
    抬眼,漠诚发现明晴正困惑地望着他,他只好从楼梯口走出来,拉了落地窗边的椅子坐下,也正好挡住路过的人观看里头的视线。
    「你听过『衝击疗法』吗?这种治疗方式就是把人带到会让他发病或者引发恐惧的地方,强迫他习惯接受。但要注意,这种治疗方式虽然效果相对突出,但如果你朋友的心志太过脆弱,可能会让他精神崩溃,要考虑清楚。」
    「恩。」
    「我就知道以你的个性一定不敢让他冒险。但是听我说,不管什么事都是一体两面的,有时候要完全避开负向情绪是不可能的。遗忘记忆也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不会进步。负向的感情不一定不好,我当心理治疗师时,常做的认知行为治疗也不是为了去除所有痛苦。
    「记住,负向情绪能够提醒可能需要注意的潜在问题,而那些问题通常都很重要。」
    和漠诚用电脑对话的朋友是位犯罪心理学家,之前他俩合作过几次,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漠诚是从台湾来的,便开始主动积极想认识漠诚。
    当然想要攻略寡言又不擅长交际的漠诚,一开始也是费尽苦头。但靠着热爱台湾而学习到的知识与文化,渐渐和漠诚熟识起来,还成为一位不是台湾人却比出生在台湾的漠诚更熟悉台湾的美国朋友。
    「谢谢。」
    漠诚在电脑上打上中文的道谢,对方也回他一句「youarewelcome」作结束。
    闔上电脑,漠诚的视线移往柜檯,发现明晴傻楞楞地杵着下巴直盯着自己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走向还没回神的明晴,抓着他拉出柜台。
    「怎么了?」
    「我们回家。」
    还没来得及会意过来,明晴就被牵着往外移动到车内。或许是穿着长袖的关係,漠诚握住的是被衣物包覆的手腕,因此明晴没有一点反抗,任他将他塞进副驾驶座上。
    漠诚播了通电话,在明晴发现漠诚居然主动打电话给雅人而惊讶不已的同时,车子已经往郊区的方向开去。
    等抵达目的地后明晴发现,原来所谓的「回家」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回明晴的老家。
    「你有想到什么吗?」
    不理会漠诚,明晴被眼前的景色给震摄住。他最后一次前来是距离今天约五年以前,但这里一直保留原先的样子,只是多了灰尘和杂草。门前老旧磨损的围篱、厨房后门碎裂的玻璃窗、几公尺远的那颗被做了记号的阔叶林木,都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明晴像被指引一般不断往前,一会儿又停下来看一看四周,早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世界里。漠诚一直静静跟在后头,注意不要离他太远。
    忽然,明晴一个停顿,随后小跑步进入森林。只距离他五步远的漠诚快步跟上。
    树枝已经不会划伤他们,比较细小的反而还被他们的手臂折断。明晴在一处距离小溪不远的空地停驻,双眼紧闭。
    这里是他们以前常常探险露营的地方,不只是和漠诚,还包括他的家人。他能感受到风的方向、小溪的流动,以及天上此刻看不见的闪烁繁星。一切都是那样地熟悉。
    明晴流下了泪来。
    漠诚的脚即使踩在地上的枯叶也几乎不会发出声音,他站在明晴面前,现在的他已经比明晴高很多也壮很多了。他极尽温柔地拭去他沾在睫毛上的泪珠,在他颤抖的眼皮上落下一吻。
    明晴没有拒绝,他睁开不同于刚才留露出的脆弱眼神,主动牵起漠诚的手说:「我们用跑的回去!」
    点点头,他们手牵着手开始往回奔跑。
    跑在前头的明晴不断想在树叶与树枝间的缝隙中窥见房子的面貌,他脚步加快,大口喘气,目标在前方,答案就在前方。
    紧跟明晴在后的漠诚摸了一下口袋里从刚才就一直震动着的手机,那是一个信号,告诉他一切都准备就绪。这次他会紧跟着眼前的人,不会再让他独自衝进屋内面对内心最伤痛的那一刻。
    经过最后一颗阔叶林木,再跨出一步后眼前就是广阔绿地,青草与泥土混合的味道直扑而来。明晴甩开黏在脸颊上的头发,一步、再一步,他扭开生锈的把手,不在意手掌上传来得疼痛感,推门,进入。
    屋子里比起外面显得非常昏暗,更别提刚从明亮的室外进到屋内,使明晴的眼睛无法立刻适应屋内的光线。
    眨了几次眼后勉强睁开,他发现屋子里站着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枪。他吓得瞬间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到撞到一个不算坚硬的物体后才仓皇停住。太阳穴开始抽痛,视线也逐渐模糊,原本只有握着枪的男人的脚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影。
    那个人背后淌着鲜血直流到他的脚底,让即使穿着鞋的明晴依然能清晰感受到血的黏腻以及温热的温度。那个人不断喊着还要他赶快离开,跑得越远越好。但他僵直了身体像是块水泥,连跨出一步也做不到。
    脑中不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不是真的,但他甩甩头定睛再看,那个拿着枪的男人还在,而且已经把枪口对准他。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说:「不是他。」明晴僵硬的身体顺势活络了起来。他转身,扑进漠诚怀里。
    捧着头,明晴觉得有人正拿着电鑽想对他的太阳穴鑽出一个大洞。他痛得大叫一声,声音回盪在整间空荡的屋子里,久久不散。抓着漠诚衣服的手剧烈颤抖,他努力撑住即将瘫软的身躯,用充满血丝的双眼望进漠诚担心的黑曈之中,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
    「不是他,他说不是我。可恶…浑蛋……」
    明晴声泪俱下,手指头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他滑倒在漠诚脚边,对方立刻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漠诚仔细瞧,明晴似乎晕了过去,看样子暂时不会醒来。
    「没想到一向温柔的你,也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他。」
    雅人把明显一看就知道是玩具的黑色手枪收进厨房洗手檯上的袋子内。当漠诚主动打电话给他时他还打算调侃对方几句,没想到对方开口就要他准备一隻玩具手枪,聪明地他当然立刻会意过来。
    他看着漠诚又像往常一样轻抚明晴的侧脸,还笨拙地用自己的衣服擦拭对方湿透的脸颊与颈项。他突然发现,这个两个人愿意为了对方付出一切,那怕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过了不久,黑色袋子内传出刺耳的手机铃声,雅人让它响一阵子后才走过去接听。
    「是侦办那两件案子的检察官,好像发现什么线索,要我们尽快去地检署。」
    「要先送wait回去。」
    雅人向抱起明晴的漠诚说。
    「我不放心。」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如果你现在试的这个什么『衝击治疗』有效果的话,等他醒来以后他就再也不需要任何人去担心了。」
    漠诚点点头,这次他同意雅人的观点。另外还有一部份是,漠诚实在太过在意明晴昏倒前所说的话。
    不是他,不是明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强盗的目标不是明晴?不可能,他是听说抢劫会挑对象,但用在这个情况来看实在太过不合理了。除非……
    坐在副驾驶座的漠诚紧握住双拳,他现在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开车。
    回到「绿洲」花店,雅人本以为漠诚会抢先他一步到后坐扛明晴上楼,没想到对方动也不动,把这个能趁机吃明晴豆腐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雅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来到明晴位于二楼的房间,他将房间主人放在床上。又见明晴浑身是汗,索性就脱了他的上衣和裤子,他打赌漠诚一定还没看过对方的裸体,不过他自己虽然也还没看过全裸的就是了。
    今日就先这样。雅人替明晴换上乾净的衣服,顺便在他纤细的颈子上留下一个印子当作礼物。离开前他又看了一眼,持续了好几秒鐘,之后才关上房门彻底离去。
    雅人用明晴给他的备用钥匙锁上大门,他看到漠诚站在车外闭眼苦思,大概是在等他等得太久了所以才跑出车外。
    对比现在神清气爽地自己,漠诚给他的感觉浑身上下隐隐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悔恨。对方一向给他一种一出现就气压全场的感觉,因此只要漠诚全身散发出任何过激的情绪,不只是雅人,就连周遭的人也都能感受到他目前的心情。
    但他无法读出全然,他能够臆测到那是针对什么而表现出的温柔或愤怒。但对于温柔中夹带的完全付出,甚至是愤怒中隐藏的懊悔,他都不甚明白。
    「你在想些什么?」
    「走吧。」
    漠诚打开车门率先坐进车上。
    雅人耸肩,他本来就不期望漠诚会告诉自己,反正他等一下就有机会知道了。漠诚的行为很不对劲,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会执意留下要陪伴明晴,但他现在却更在意案情线索,唯一的可能性是这件事事关重大,还可能攸关到明晴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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