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边请。”
    工作人员把于蓝引到位置上坐下,飞机起飞跟拖拉机没什么区别,颠簸,声音也大,于蓝紧皱着眉头心烦,她要去看望她人生中第一个孩子,山东女人是热爱给人当妈的,这个孩子是她上大学时认的,由她的婆婆给她生出来的,比她小了两岁,也就是说,其实,这是她的爱人,陶景湖现在在外地工作,每晚都要打电话回家哭诉。
    “他们排外,都欺负我,工作不好开展,你来看看我好不好。”陶景湖是南方人,说话吐字不十分清晰,黏黏糊糊的。
    于蓝人在北京,这个假期也不长,于是她推道:“多远啊,我工作忙还要照顾孩子,过年吧。”
    “蓝蓝,”陶景湖比她小了两岁,惯常得在她面前卖乖卖惨,可怜巴巴地说,“你是不管我了吗?”
    于蓝最受不了他这一套,妥协道:“管管管,我去我去,你安排吧。”
    这才有了这次行程。
    说起初识就是因为于蓝好为人妈打抱不平,刚到北京安顿下来,她去学校的供销社给姊妹们买时兴的花布寄回去。
    “这是的确良?多少钱一尺?五分?那这个呢,八分?太贵了,便宜点。”于蓝和柜台店员讨价还价。
    “您好,”这时一个男生挤到了于蓝身边,跟店员客客气气道,“我搬东西时木箱子把褂子划破了,您能帮忙给补一下吗,我给您钱。”
    店员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衣服,痛快道:“成,五分钱。”
    男生点头要掏钱。
    “欸?你先别掏钱,”于蓝插嘴道,“五分?”她对店员说,“你给他拿几个针脚就收人五分钱?一百单八将排名的时候把你漏下了是吧?”
    “我们这地就这个价,”店员道,“不信您去打听打听,”他不屑道,“听您口音是山东的吧?”
    于蓝脾气不好,闻言喝问道:“山东怎么了?全国也没有这物价!”
    “看您个儿头可不像山东的,”店员阴阳怪气,指着那个男生道,“说他山东的我还信。”男生看着面嫩,个头倒是不矮。
    “他要是山东就不能这么痛快掏钱!早把摊子给你掀了!”于蓝身高一米五多一点点,于是顶讨厌别人说她个儿矮,把褂子一把夺过来,冲男生道,“我给你缝!我一分钱也不收你的!”
    走到供销社外面坐台阶上,于蓝把针线从包袱里拿出来,没过多久就把衣服拍在了男生身上。
    “好了。”说完于蓝就要走,没看到合适的花布,她准备换个地方去买,这学校供销社太黑了。
    “哎哎哎,”陶景湖却拦住了她,低头看着于蓝,眼睛亮晶晶的,“你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哪个班的?”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于蓝笑着挥手,梁山儿女做事不求回报。
    “不行,你留个名字。”陶景湖很坚持。
    “于蓝。”于蓝对他的纠缠有点心烦,扔下名字绕过他走了,她满打满算以后不会见面,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俩人竟然是同班同学。
    “我们又见面了!”陶景湖兴高采烈地说。
    “对啊。”于蓝笑着说,但是觉得他莫名的对人热切,于是准备离他远远的,但陶景湖亦步亦趋,于蓝和他商量道,“呃,同学,你看咱们俩这个儿头,坐前边吧,你挡着人,坐后面吧,我看不着,分开坐行不行?”
    “哦。”陶景湖垂头丧气,只能拎着包去了后面。
    但是于蓝回头就能迎上他热烈的视线灿烂的笑容,于蓝跟同桌也是同寝低声说今天的事。
    “你可真能多管闲事,你看人家那个气派,他能在乎这五分钱吗?”同桌道。
    于蓝又回头看去,陶景湖一直看着这里,看到于蓝的视线立刻朝于蓝笑起来,于蓝也朝他笑了笑,回过头道:“三代贫农的孩子也不可能坐这个教室里上课啊。”
    同桌也回头看了陶景湖一眼,陶景湖有点莫名其妙,便也对于蓝的同桌点了一下头,同桌回过头来对于蓝说说:“我听说他家里成分不好,你离他远点。”
    于蓝失笑:“你们这些人,老爷子是消灭不平等,结果你们又搞出了新的不平等。”
    “哎?”同桌要反驳。
    于蓝为人仗义,最看不得别人被欺负,于是故意回头朝陶景湖招了招手,陶景湖立刻喜上眉梢,下了课穿过人群过来找于蓝。
    “你找我吗?”
    于蓝个儿小,站起来举起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说你是班里年龄最小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和我说,帮你缝缝补补我还是能做到的。”然后挑衅地看了同桌一眼。
    同桌拱手:“侠女,您是真侠女。”
    话说的敞亮,但于蓝马上后悔那天和同桌赌气了,陶景湖是个非常黏人的男孩子,而且事儿特别多,又娇弱又可怜。
    “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吗?”陶景湖拿着搪瓷缸子眼巴巴地跟于蓝说。
    “呃,可以。”
    “我们可以一起听课吗?”
    “不打扰我就可以。”
    “我们可以一起回寝室吗?”
    “嗯?”
    “不不不,我送你回去。”
    于蓝觉得不大对,她今年十八岁,在高中也有男同学追过她,于是她皱眉问陶景湖:“你今年多大?”
    “十六。”陶景湖有些腼腆。
    年龄这么小,还是南方来的,难免不适应,于蓝觉得她多心了,和他同进同出起来。
    “我衣服又破了。”陶景湖举着衣服对于蓝说。
    学校里课业繁重,于蓝脾气也急,抢白道:“你是把我当妈了吗?”
    陶景湖闻言却低落下来,伤心道:“我不知道有妈妈是什么感觉,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于蓝此刻真恨不得扇她自己一耳光,把陶景湖衣服夺过来,安慰道:“没事,以后有我,不是,”这话好像有歧义,“我的意思是我会照顾好你的。”
    话是不能乱说的,她以后这样做了一辈子。
    而且除了衣食住行,陶景湖还有精神层面的需求,他多才多艺,学习过得去,但不爱在这上面用心,才大一呢,就进了社团,而且是舞蹈队。
    “你去看我跳舞吧。”陶景湖眼巴巴地看着于蓝。
    于蓝恰恰相反,她对学习之外的事不怎么热切,于是忍着无聊看完了他们的舞蹈排练,拍手捧场道:“跳得真好。”
    “真的吗?”陶景湖在玩的事上一向卖力,他跳得头上有汗,呼吸急促,等待于蓝的夸奖。
    于蓝肯定道:“真的,你跳得最好了。”
    陶景湖害羞地挠头。
    这时他的队长喝着水走了过来,这是孩子的领导嘛,于蓝立刻奉承道:“你们的节目真好看,队长领导有方,管理到位,舞蹈编排得也好,真是一场视觉盛宴,我今天可算是饱了眼福了。”
    队长志得意满,陶景湖却闷闷不乐起来。
    “怎么了?”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没说话,于蓝奇怪道。
    “你做什么那么夸他嘛。”陶景湖眼神躲闪说出来症结。
    于蓝不想说是为了他讨好人,就说:“山东人嘛,都是官迷,官瘾可大了,就喜欢领导。”
    陶景湖挺起胸膛道:“那我,那我以后做,做最大的官给你看。”
    于蓝撇嘴不屑道:“哦,原来老爷子下来是您接班啊。”
    “那也说不准。”陶景湖吹牛皮。
    于蓝乐不可支,她停下脚步,凑过去把陶景湖拉弯了腰,盯着他的嘴伸出指头弹了一下:“仔细风大闪了舌头。”
    陶景湖却久久愣在那里没动,于蓝走出两步又奇怪地回头问。
    “你怎么了?”
    陶景湖这才回神:“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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