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休学手续的那天上午,我和森本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间晃。
    「你这次飞哪里?」终于找到一处有树荫遮蔽的座位,森本愉快地坐了下来。
    「希腊。」我燃起菸,也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你姊又搬家了?」
    「不是,这次是一个人。」轻轻呼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我放任自己的视线在里头失焦,「我想看爱琴海,她看过的海。」
    「想不到还怪浪漫的嘛、你这傢伙。」森本拍了拍我的肩,笑了开来,不知道那个她指的是小寧。
    我只是淡淡地勾起唇角。
    因为他的愚蠢,她的悲凄,以及我的软弱。
    他根本不晓得小寧踏过了那些土地、看过了怎样的风景,可是为了她离开的我,理解她多过森本的我,也依旧不会被她收进眼底。毕竟她划出的界线是如此明确,而我也没有勇气再靠近她一步。这点我再清楚不过。
    歛下眼,我松开手指让之中的菸坠落地面,微弱的火苗在撞击的瞬间像是水花般飞溅,却仍散发着微弱的光,不甘熄灭。
    我蹙起眉,一边伸出脚用力踩踏,只为把那扰人的橘红色逐出视线范围。
    既点不着,又浇不灭。真是让人不快的既视感。
    「送你吧。」于是我站起身,把只抽了三根的第十四包菸丢给森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我只买了单程机票。」
    森本用单手俐落地接住我的菸,「也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
    我耸肩,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路顺风。」
    「嗯。」
    然后我就搭上了当天午夜飞往阿姆斯特丹的班机,一口气逃到了九千公里之外。
    抵达希腊的时间是当地下午四点半,我一边揉着因为长途飞行而感到痠痛的肩颈,一边把手机打开,然而通知我电话被call爆的未接来电和简讯的提示音还没播完,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马上又让我的铃声响起。
    按下通话键,连扩音都不用按就可以听见楚少媛从我的手中传出的怒吼,「楚少彦,出国都不用通知一声的吗?」
    「你怎么知道啊?」我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小,这才敢把电话放到耳边。
    「你现在是忘记家里有大人吗?你当爸妈是瞎子?还有自做主张休学是怎么回事?你在搞什么鬼啊!」
    「讲的好像自己大学有读完一样。」虽然电话的另外一头肯定看不见,但我还是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你是要来接我,原来只是要打来骂我而已。」
    「接你?你在哪?」
    「雅典。」
    「开什么玩笑啊?我现在人在芬兰。」
    「我是在开玩笑啊。」我对着话筒放肆地笑了起来。
    楚少媛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才无奈地继续说:「……我倒是有个朋友在那里。」
    「嗯?」
    「如果你需要人陪──」
    「不用。」知道楚少媛发现了什么,知道楚少媛又想要鸡婆,我收起笑容打断她的话。
    「可是──」
    「不用了,真的。我从来都不需要谁担心,你知道的。」我再一次拒绝她的好意,字句里少见的严肃是为了不让她找到任何能够插手的缝隙。因为她太了解我的弱点,太了解我会为了什么动摇。
    她在千秋离开的时候也做了一样的事。
    闷哼了一声,楚少媛最后说了句「好吧,那有需要帮忙的再打给我」就掛掉电话了。
    楚少媛的照片在通话结束之后消失,接着映入眼帘的是舒语寧的侧脸。她白皙的小手压着大大的草帽,褐色的发丝随风飞舞,唇畔浮着浅浅笑意,而身后是一片湛蓝寧静的海,如她眼眸一般澄澈美丽的海。
    我看的失神,直到手机萤幕暗了下来才回到现实。想起自己要前往的正是照片里的她身处的地方,我拉动行李箱,往巴士站走去,准备搭乘公车到派瑞斯港,可方才自心底萌生的酸楚却无法遏止地扩散开来,一路攀上我的嘴角,苦笑。
    笑我明知自己是一条离开水便会丧命的鲸鱼,却自愿搁浅在离海最近的沙滩上,直至死亡都想凝望着她那无边无际、却容不下一个我的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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