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晚的插曲被平日里的琐事埋藏在了记忆当中。
    厚重的木门深锁着屋内寂静又压抑的气氛,谢澈印象中的餐桌从来不是温馨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围坐在一起吃晚餐,留藏在回忆深处仅有的是一次次咄咄逼人的问答。
    「今天在学校里都做了什么。」
    「有和omega说话吗?」
    「我今天在你的房间里闻到了其他人的味道,是谁的。」
    小孩圆大的眼珠黑亮的倒映出紧抓着自己双臂,那个失心疯的女人从来不注意力道,谢澈想,或许她妄想掐的不是手,而是自己的脖子。
    女人的声音又传入耳里,从记忆爬出又鑽入另一段回忆的碎片里。
    「你千万不能学你爸爸,知道吗?」
    被摔到自己脸上的信封和撕碎的内文散落在地上。
    「回答我!这是谁给你的情书!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甚么?妈妈是不是和你说好多遍了不要谈恋爱不要去招惹人家,结果呢?你根本没把妈妈的话听进去,转学!我明天就去学校帮你办手续,你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国中的谢澈无法回答,也无力回应她的疯癲。
    不是的妈妈。
    没有妈妈。
    好的妈妈。
    好的母亲。
    好的。
    好。
    回到现在,谢澈看着眼前盘着一头乾净俐落黑发的母亲,自己长得很像她,神情也像她,两人面对面坐着,同样的面无表情,她低垂着眼眸彷彿一丝都不在乎眼前的人已经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她只希望自己在绽放前就枯萎,而自己从不随她的愿,眼前的明明是亲生儿子,眼神却彷彿他是一辈子的仇人。
    注意到谢澈盯着自己看,谢母回望他。
    「你最近很少回家,是学校很忙吗?」
    其实,眼前这个女人好像也曾经温柔的朝自己笑过,会在幼儿园下课之后带着路上买的零食接自己回家。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人的影子消失无踪。
    「嗯,学期末报告比较多,对不起。」
    「交对象了吗。」
    「没有。」
    「不要骗我。」
    「真的没有。」
    谢澈放下碗筷,他发觉自己的胃正在翻滚、紧缩。
    「你要去哪里?」
    谢母拦住谢澈,然而碰到谢澈的那一刻,瞳孔骤然一缩,眉目间满是厌恶,然后又轻轻地松开了手。
    谢澈看在眼里,也不想再说什么,转过的头回正,遮住眼底的黯淡,自从七岁那年,谢澈的童年时代结束了。
    「我下午学校里还有事要忙,你放心,我没有交对象,未来也没有这个打算,先走了。」
    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没有眷恋,没有一丝的迟疑,谢澈只是短暂的来到这个从小到大生活的「家」,然后又再次一顿饭都没吃完的离开了。
    苏文岳和汪景约在一间平价咖啡厅见面,即使两人现在都是一小时上千身价的律师,还是喜欢来这间咖啡厅,因为这间咖啡店装满了两人的大学回忆。
    「抱歉啊文岳,我迟到了。」汪景不慌不忙的从外头晃进来,苏文岳抬头瞧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看手錶。
    「1个小时5分34秒,可以啊,进步了10分16秒。」其实苏文岳早在大学就习惯了汪景迟到,有一次大家说好要去图书馆,结果汪景迟到了整整三个小时,被大家调侃成时间管理大师。
    汪景双手合十,赔笑着坐下,点了一杯大冰美。「哎呦,我家宝宝好不容易愿意接我电话了,只好委屈一下兄弟了。」
    「誒,等等要去的那个展是t大教授开的你知道吧?」汪景用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冰块,眼里的意思是「有料」。
    「你上次不是说对方是t大的学生吗?信息素应该是类似山泉之类的,这次的教授有个爱徒也有参展,听说就是个山泉信息素的alpha,名字就是谢澈,感谢的谢,清澈的澈。」
    苏文岳原本正在翻文件的手顿了一下,换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汪景毕竟已经和他当了那么多年朋友了,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喔齁,该不会真的中了吧?欸文岳,你运气可真好,他可不是摄影系的学生,是商学院的高材生,要不是我今天有事要找教授,你可遇不到他。」
    苏文岳有些讶异的抬头「商学院的?」
    「是啊,商学院的,怎么,不像吗?」汪景觉得莫名其妙。
    苏文岳想了想,确实不像,倒像是舞蹈生,身材好的像雕刻出来的,就算是女媧造人也一定是最细腻最柔软的泥土。
    「总而言之,等採访结束我要去找教授拿资料,你就趁这个机会多去接触接触?我看你挺喜欢那个小孩的,虽然多少是老牛吃嫩草了,但你再这样孤寡下去也不是个事啊,我也不是担心你找不到对象啊,就是当兄弟的帮你一把。」汪景拍了拍苏文岳的肩,一副「儿子,爸爸是为你好」的欠揍模样。
    「你不是不能理解aa恋吗?现在还助紂为虐去霍霍小孩子?」苏文岳拍开汪景的手,并不是很了解汪景在想什么。
    「啊…其实…唉,是这样,我不是总跟你们说我的omega平时怎样怎样跟我闹吗?但我这次跟她吵架,我发现,其实我还是挺稀罕她的,怎么说…我跟她的时间也不是说真的很久,但我能感受到她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她虽然也有小脾气,可是我回家的时候,桌上永远都摆好热腾腾的饭菜,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其实下班时间不是很稳定,能这样做到的人,又有几个?」
    之前汪景和苏文岳都是玩咖,苏文岳见过很多个汪景的对象,可从来没有一个会让汪景这么称讚,也许外表上的讚叹有,但内在这么细腻的是从未有过。
    「又或者,假日里人家都放假陪对象出去玩了,她还陪我在书房看案例,看资料,我累了就躺在她腿上,她会帮我按摩眼睛,平復我的情绪,文岳啊,我们也都快三十了,也是时候安定下来了,你说,她爱闹脾气,就哄唄,上嘴皮碰下嘴皮的,哄了人家就开心了,大不了花几个臭钱,买买人家喜欢的东西啊,漂亮的衣服啊,穿出来好看也是自己看的,不亏啊,但是能这样真心照顾你的又有几个?我们处理的案件还少吗?现在的社会真心的人不多了。」
    苏文岳放下手边的资料,专心的听汪景撒狗粮,看苏文岳这么认真汪景也不好意思了。
    「我的意思是,我的确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既然都这样了,就多试试唄,aa恋的人不多,要找一个和你合适的就更不容易了,至少是t大出来的,我还比较放心,所以…能帮就帮唄。」
    懂了,爸爸担心儿子找不着对象,来催婚了,催的还是一个小自己7-8岁的大学生,汪景,你真狠。
    不过苏文岳感觉心里暖暖的,以前苏文岳不只喜欢alpha,大学的时候他找的也大多是omega或beta,渐渐的才变成了只跟alpha玩,换的时间也很快,几乎没有任何一任超过一年。
    他从来没回跟朋友解释过为什么自己开始喜欢alpha,家人就算听了他的解释也理解不了,可苏文岳觉得自己很幸运,家人即使理解不了却在短短差不多半年里接受了这样的儿子,朋友也都默认了这个事实,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件事就疏远他,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苏文岳才发现是汪景偷偷的开了一个群,每天丢好几篇论文,标题都类似于,《性向是天生的无法改变》、《同性恋绝不是病》、《爱情不分性别》。
    但那都是后话了。
    「我知道了,谢谢,但其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同性恋。」
    「等等…蛤?你说什么!?」汪景大喊一声,整个咖啡厅的人都被他吓到了,有些人露出不太愉悦的表情。
    「你小声一点,丢人。」苏文岳向一旁的人道歉。
    「你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同性恋??那你那天就直接上去骚扰人家???天啊,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带你这个老色鬼出来祸害小朋友呢?你现在给我立刻滚回家。」汪景指着店门,苏文岳只觉得好笑。
    「来不及了,你现在就算把我赶走我也会自己去展览,所以你还不如顺道带上我,在一旁监视我,否则我可不保证我能对无知的大学生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t大监视器的死角还有空教室,你比我还了解吧?」
    苏文岳去年买的新家没有离t大很远,所以他是徒步过来的。
    「得了吧你就是想蹭我车的冷气,狗男人,不要脸。」
    「狗男人不要脸很正常,我还可以更不要脸一点你要不要体验看看?」
    说着苏文岳单手拖着脸撑在桌子上,桌子底下的一隻腿渐渐从汪景的脚根往上走。
    「停停停!我载!我载!天啊苏文岳你是疯了吗?对兄弟也下得去手,够噁心的,你等等坐副驾驶的时候离我远一点!我害怕!」汪景惊恐的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苏文岳跟在身后大笑着出了咖啡厅。
    t大摄影展区
    主持人官方的笑容带到苏文岳眼前「柏教授,今天很高兴能在这里採访到您本人,身为一位摄影界的资深前辈,能在您的展区上展览自己作品的人想必是教授您十分看重的爱徒吧?」
    柏教授是一个173公分的beta,站在谢澈和主持人一个alpha一个omega中间显得三个人像个溜滑梯。
    「呵呵,是的是的,我很喜欢我的这位徒弟,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他是个很有天份的孩子,虽然没有成功将他拐到我们摄影系,但我还是很高兴他能產出如此出色的作品,我希望藉由这个机会让更多的人能够看见他的作品。」柏教授笑咪咪的看着谢澈,眼前这个和善的老人总是令谢澈内心温暖,面容也跟着有了一丝的笑意而不再这么冰冷冷的。
    苏文岳顺着柏教授的眼光看着谢澈,那淡淡的微笑衬的他更好看了。
    「这么看来谢同学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摄影师呢,有没有什么关于这次作品想和我们分享的?」
    主持人将麦克风又递给了谢澈,柏教授之前并没有提过要让谢澈发表,他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他又恢復了镇定。
    「这次我拍摄的作品是「我们」。」谢澈顿了顿,苏文岳抓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的恨。
    「我们人类从古至今,拥有第二性别,在早期,omega的人权遭到剥削,只能任由alpha控制,虐待,而beta直至现在都还会被大眾以工作能力作为一个欺压的对象,就只因为他们的刻板印象没有alpha这么聪明,也没有omega的艺术天份,然而到了现代,即使有法律的保障和抑制剂的发明,我们仍旧被标记所控制,大家都不觉得奇怪吗?alpha可以永无止境的标记omega,然而omega一辈子却只能被一个alpha终身标记,就算洗去标记,也有很大的机率脑神经会受到永久性损伤,甚至是死亡,即使手术成功了对身体也会造成一定的伤害,有可能再也无法生育,在终身标记的过程,omega感受到的是毫无保留的被佔有被侵犯,没有任何安全感,自己就像一个容器一般的灌满属于别人的标记。」
    说到这里,有些经歷过终身标记的omega露出了不适的表情,那是深藏在回忆里的恐惧,就算标记自己的那个人是自己深爱的爱人,在被终身标记长达半小时以上心理上和生理上的痛苦,那种感觉令人终身难忘。
    「凭什么?明明人类从古代到现今身体机能一直都在进化,可我们却永远逃脱不了这些限制,我不理解,我想很多人也不会在自己大学时去想,有没有可能,alpha才是被标记的那一方,有没有可能,omega也可以身高超过185?又或者是,其实beta的做事能力不亚于alpha或是omega。」
    台下议论纷纷,大家都觉得,柏教授的徒弟思想怎么如此疯狂?
    「你们一定觉得我在胡思乱想,可其实这些,都已经发生在我们周遭,相信大家看完这次的作品就能理解我所说,拍摄出来的照片,虽然只表现出了一瞬间的画面,但只要你认真去了解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你会发现,他不止纪录了这个瞬间,他纪录了整个故事。谢谢。」
    谢澈将麦克风还给主持人之后和柏教授不知道说了什么就下台了,苏文岳还在刚刚的那段话之中恍神,刚才谢澈说话的时候,眼里毫无波澜,就彷彿他只是在朗诵国文课文,而不是在说些颠覆所有人三观的话,苏文岳甚至感觉自己闻到了淡淡的山泉味。
    alpha也能被标记,怀孕生子,那为什么omega还要为了生育而被迫标记,甚至是终身标记,alpha只能用法律的束缚向家庭忠诚,却没有人可以禁錮得了他们的生理习性,而omega却要用自己的身体,甚至是性命来和自己的alpha说,我是你的所有物,我忠诚于你。
    不知道为什么,苏文岳在谢澈什么都没有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段话,这段他也不知为何出现的话。
    然而现在苏文岳只想走到他身边,好好的抱抱他。
    「文岳,你不觉得谢澈这个人平时说话不应该是这样吗?我虽然没有跟他聊过天,但他不像是说话这么直接的人,还有,你有没有闻到刚刚整个现场都有一股瀑布的味道?」汪景将苏文岳拉回现实。
    「我感觉那个小朋友,现在的状况可能不是很好,连信息素都很不稳定,我要去找柏教授,你去找他吧。」汪景拍了拍苏文岳,拋去一个「兄弟我看好你」的媚眼就离开去找柏教授了。
    苏文岳也只能一笑而过,也转过身朝着谢澈离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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