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渺隔天上班的时候迟到了。
    等到早会前,她才狼狈的到了办公室。
    立婷问:「你怎么啦?今天怎么这么晚?」
    「没有啦,下雨天,公车又塞车。」
    「刚才陆振宇不知道多担心你,每五分鐘就出来看一次你来了没,把财务部弄得紧张兮兮。」
    「是喔?」易渺拿出手机,发现陆振宇打了她十几通电话。
    许立婷一脸怀疑,「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从刚才就觉得你很奇怪。」
    「哪里奇怪?」
    「你干嘛在阴天的室内戴墨镜?」
    「......」
    易渺转移话题,「今天下班后一起吃饭吧,找陆振宇和陈晓一起,我请客。」
    她伸手摸易渺额头,「你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你跟我同医院?」
    立婷不理她,「吃什么?又吃瓦城?」
    「......换一家。」
    「为什么?」
    「今天不想吃瓦城。」
    于是,下班时候,四人到一间日式食堂吃饭。
    陈晓问易渺:「你去玩拳击?」
    「嗯?什么拳击?」易渺疑惑。
    立婷说:「陈晓你白痴啊,拳击有头套,不会打到眼睛。」
    易渺扶了扶墨镜没搭话,陆振宇打断他们,「机器叫了,去拿餐。」
    陈晓识相地把立婷抓下去拿餐。
    陆振宇侧头问易渺:「你们是不是怎么了?」
    她反问:「今天打给我什么事?」
    「没事了,以为你病了,不来上班。」
    她低下头笑了一下,墨镜遮住她半张脸,看不见她的眼睛,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大,声音带着朝气,「谢谢关心!」
    「......」
    陆振宇看她笑愣了半晌,「那你要不要一起做慈济?很多人比我还会关心你。」
    易渺笑了出来,看了一下他点菜单,「师兄,你不吃素?」
    他耸耸肩,「今天不是斋戒日。」
    陈晓和立婷拿着餐盘上楼,四人一同吃了一阵子,易渺把最后一口饭吞下去,放下筷子,清清喉咙。
    「今天会请你们吃饭,是想要和你们道别。」她说。
    立婷咬到一半的食物还没吞下去,「你要离职?」
    「嗯。」
    陈晓接着问:「为什么?」
    「我跟何存律分手了。」
    立婷嘴里的牛肉片掉了出来,陈晓把手上的汤匙放下,把纸巾塞到立婷手里。
    陆振宇继续吃着饭,没有说话。
    「你辞职之后要去哪里?」陈晓问。
    「不知道,还没有打算。」易渺淡淡撇撇头,话题一转,「这段时间在默宛很开心,以后如果有时间的话再一起出来吃饭。」
    立婷完全失去胃口,「你们分手为什么要辞职?他都不在默宛了。」
    「立婷,我能留下来,全是因为他。上次要不是他辞职,离开的人就是我。」她说,「现在跟他没关係了,我没有资格继续在默宛,我也不想留下来给自己精神压力。」
    「说的很有道理。」立婷点点头,「那你该不会是要玩失踪吧?我警告你喔,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不然我杀了何存律。」她拿着筷子敲敲易渺的碗。
    徐易渺点点头,「知道了。」
    「陆振宇你怎么都不说话?」立婷问。
    陆振宇喝了口水,立婷起了疑心:「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易渺好奇地看他,何存律难道告诉他了?陆振宇呛了呛水,说:「怎么可能?」
    饭后,各自道别,易渺本来要自己坐车回去,但是陆振宇硬拉她坐他的车回家。
    车上,陆振宇问:「你之后真的没有打算?」
    她看看窗外,有些犯睏,「没有。」
    「去国外看看?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之前在美国有些人脉,要不要帮你介绍试试?」
    她摇摇头,「开销太大了,我妈每个月跑精神科,常常都要再去找心理医生治疗,爸爸的退休金之前就提前快要领完了,根本没办法负担的起。」
    陆振宇静了静,「我有个朋友,最近刚好想要把手上经营的咖啡店顶让出去,只是因为地段比较偏僻,没什么人想要去那里做生意,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易渺看着他,顿时无语。
    「怎么?没兴趣?」
    「不是......你让我一直有一种,有一种你早就知道我们要分手的感觉。」
    他心里警报一响,故作镇定笑了出来,「我像是那种诅咒你们分手的人吗?」
    「......」
    陆振宇看看她,语气诚恳,「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了我,我也会在你失去所有的时候给你依靠。」
    「......」
    「你能不能拿下墨镜?」
    「不行。」
    他忍不住又笑。
    「你说那个偏僻的地方多偏僻?」
    陆振宇想想,说:「在山区,不确定正确是在哪里,不过绝对不会在市区,听说整个镇子晚上也只有那间咖啡厅在营业。」
    「旁边是灵骨塔吗?」易渺眨眨眼睛。
    「不是每座晚上没人的山都有灵骨塔!」
    「......」
    他看看她,「有兴趣?想去看看?」
    「嗯,给我地址吧,我自己去找。」她说。
    「我载你去吧,顺便看看要不要整理一下环境。」
    易渺没有回应。
    「你整天处于这么无神的状态,是巴不得全世界知道你失恋?」
    「很明显?」
    「你把墨镜拿下来。」
    「绝对不拿。」她转头看窗外。
    「拿下来。」
    「不拿。」
    「拿下来,拜託。」
    「你想干嘛?」
    「照相留念。」
    「绝对不拿。」
    「真的不拿?」
    「不拿。」
    「......」陆振宇忽然不争了。
    她反悔问:「拿了多少钱?」
    「除了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他说。
    「......」
    易渺眼神飘忽了一下。
    两人尷尬地静了静,他笑了出来,「想到哪里去?」
    「不要吓我。」她也笑。
    「容易被吓的人八字都很轻,你小心一点。」
    陆振宇从后照镜中看见她的笑,一整天提在喉尖的心忽然轻松许多。
    隔天,易渺正式提出辞职,人事部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工作也需要交接,等到所有事情都交接完成给新人,时间又过了一个礼拜。
    徐爸爸的官司还在进行中,但是易渺不敢去探望他,甚至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
    易时偶尔会跟她联络,知道她的为难,所以会主动告诉她家里的现况。
    哥哥告诉她,徐顾并不怪易渺。
    但自从爸爸被带去调查之后,妈妈最近鬱症又再度发作,整天不说话。
    陆振宇带着易渺到山上那间咖啡厅看了一下,整间木头建筑状况很好,屋龄不算旧,空间也很宽阔,所有机器设备都算齐全。
    咖啡厅在山里一个市镇里面,附近除了便利商店,其他卖服饰的、果汁的、简餐的也很多,人口也比易渺想像中来的多。
    整座城镇被满山芒草田包围,连着一整座山脊,云烟繾綣,融化了天际线,在薄雾中,隐约可以见到山脚下车水马龙的都市,照旧繁华如梦。
    她很喜欢这个地方,和老闆商谈了一下,决定用一年分期的方式把房子买断。
    在这里重新开始,应该很不错吧?
    咖啡厅二楼本来在经营民宿,后来变成员工的宿舍,易渺把现在住的房子也退掉了,毕竟屋主是何存律介绍的,她其实不想让彼此留有任何能够见面的藉口。
    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製造出上千个理由去见他。
    自从搬进这个连到台北都需要几个小时车程的山中城镇,一切都变得安静好多。
    空气很安静,呼吸很安静,山很安静,雨很安静,心情也很安静。
    虽然刚搬进去几天,易渺还是有点惴惴不安,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遗落在台北,遗落在她不知道没发现的地方。
    遗落了什么,她反覆问着自己,没有答案却更让她坐如针毡。
    过了一两个礼拜,她逐渐习惯了早上五点多通勤的人们会到固定的公车站牌坐公车的声音;习惯了隔壁陈妈妈早上都会多做一份早餐送过来咖啡厅;习惯了刚破晓时分,山里面还透着一点露气,呼吸时候胸腔都被打湿了一样,很凉快很舒服。
    在咖啡店一起工作的是一个住在附近的高中生,叫书贤。
    因为傍晚人潮比较多,所以他每天放学都会回山上帮忙,为了赚一点自己的学费。
    书贤爸爸三年前因为心脏病过世了,剩下卖菜的妈妈一个人养他们家三个孩子,书贤年纪最大,有个六岁的弟弟和四岁的妹妹,他说他要让弟弟妹妹好好唸到大学,以后他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弟弟妹妹也有能力找到好的工作,就可以代替他照顾好妈妈了。
    书贤有先天心脏病。
    他说,那是爸爸送给他唯一的礼物,他并不害怕。
    易渺难过地说:「怎么会是礼物?」
    「要不是因为这样的病,我不会这么努力生活,让我看到世界上有那么多事情值得我留恋。要不是这样的病,我不会拿的到第一名的奖学金,我不会这么拼命存钱,要不是这个病,也许我会走上坏路,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了。」他说,「我想,这是爸爸特地留给我,要时时刻刻提醒我的事情吧。」
    易渺听了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可以过得这么明亮开朗,她凭什么因为失了一次恋就这么颓靡?
    她开始细心经营着咖啡厅,上网学做甜点,和书贤妈妈学几道手拿菜,在中午提供中式料理。她跑去咖啡豆的经销商,学着去分辨豆子的品质,坚持用公平贸易的咖啡豆,还去请教别人怎么冲好一杯咖啡。
    她整顿好整间店,让一切迈上正轨,不知不觉之间,时间竟然这么快就过了一个月。
    某天易渺和书贤一起准备打烊时,电视正在播着最即时的新闻:「......林致涉嫌恐吓前合作伙伴进行非法融资,并移转营业费用、库藏股票,今日检方以违反证券交易法,诈欺罪背信罪等十条以上罪名传唤他到案说明,对外只表示情况并不乐观......」
    她看着新闻画面中的林致,手里拿着的爬满泡沫的脏盘子哐啷一声掉进水槽。
    「易渺姊?」书贤停下擦桌子的动作,看见她站在流理台前面晃神,「你怎么了?」
    易渺拿起盘子,笑了一下,「没事,泡泡太滑了。」
    书贤收起抹布,走到她旁边,轻轻脱掉她的橡胶手套,接过盘子,「我来洗吧。」
    「......」
    「又想起那个人了?」
    「嗯?什么?」
    书贤冲掉泡沫,重新刷了一次盘子,「我常常看你晚上不睡觉,坐在窗边那个位置盯着山脚下,偶尔还会唸他的名字,是在想你以前的男朋友吗?」
    「......」易渺站他旁边,看他俐落地洗着杯盘,「你不是下午就回家了吗?」
    「有时候忘记带钥匙,回来拿的时候你都坐在一样的位置,看着那边发呆,我进来你也没发现。」
    「怎么还跑回来拿?妈妈不在家吗?」
    「妈妈很早睡,不想按电铃吵醒她。」
    易渺忍不住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心里有些感动和心疼,「你妈妈很幸运有你这个孩子。」
    书贤动作僵了一瞬,「说什么老人话。」
    易渺缓缓放下手,走了神,他问:「怎么了?」
    「想起来以前也有人说过我爱讲老人话。」
    他笑了出来,「可见你讲的话真的很老人。」
    「我承认......不过,」她看他侧脸,狐疑地问:「你怎么长这么高?你爸妈都很高吗?」
    「我爸妈都挺矮的。你刚刚是不是摸不到我的头?」
    易渺衝他一笑,拿纸巾把杯子擦乾,她举起玻璃杯子:「你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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