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忽然静得草都不动了。
    景泰蓝这些年文武双修,臂力不错,抱容叮叮妥妥地,但无论如何,八岁孩子抱四岁孩子,看起来总有些滑稽,容叮叮的小鞋子都快靠到地上。
    景泰蓝抱住容叮叮,伸手就要去捏她的脸——想玩妹妹想了很久了,猜测手感也猜测很久了,做梦都练习过几次,好容易到了眼前,哪里肯放过。
    正要下爪,蓦然觉得腰间一紧,他一低头,就看见容当当拉着他的腰带,踮起脚,在他耳边悄悄道:“皇帝哥哥,爹爹说如果你想占姐姐便宜,他就把慕姑姑立即塞给你做皇后。”
    景泰蓝手一僵,停在离苹果脸蛋还有一毫米的地方,顺势拂了拂容叮叮丝毫没乱的头发,笑眯眯地道:“叮叮,有蚂蚁。哥哥帮你拿掉哦。”
    “谢谢哥哥。”容叮叮甜甜地答,景泰蓝刚要展开笑容表示愿意为妹妹效劳,就听小丫头道,“叮叮身上有蛇珠,蚂蚁不会爬上来的。哥哥下次想摸叮叮,给钱就好啦。”
    ……
    ☆、第九十四章 丽京九新头领
    景泰蓝:“……”
    跪在前头的人,有人“噗”地一声,赶紧闭住嘴,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这俩孩子是谁?怎地和皇帝如此亲热?
    季嫦直了眼,怔在当地。半晌若有所悟——皇帝也有八岁了,听说太后已经在考虑给他选秀女的事,皇室孩子开窍得早,莫非皇帝看上这小姑娘美貌?
    暧昧的念头还没转完,她就听见皇帝又慢吞吞重复了一句,“方才谁说要朕做主的?”
    “陛下!”季嫦一醒,急忙将儿子抱了过来,“刚才这两个小贱……”
    “哦,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景泰蓝一脚便将试图抱他大腿哭诉的晏玉瑞踢开,笑嘻嘻打断她的话,“这两位,是荣昌郡王府的双生子,这位容晟,荣昌世子;这位容昭,昭阳郡主。”
    “……”
    四面此时何止草不动,众人觉得浑身肌肉从此都快不会动了。
    晏玉瑞眼睛一翻,又晕过去了。
    季嫦瞠目结舌,啊了几声没能说出话,景泰蓝斜睨着她,“季副将,你夫君也不过是个三等侯。你以何身份,称荣昌郡王以及卫国公之子为贱民?”
    太史阑封号卫国,众人都知道。季嫦脸色煞白,瞪大眼睛看着容叮叮和容当当,她却是素来霸道惯了,到此时依旧不肯放弃,抗声道:“陛下,我等并不知世子和郡主身份,算不得罪过,而世子郡主无故伤害……”
    “方才谁说要让本王登门磕头谢罪的?”又一个声音,切断了她的话。
    日光淡淡,一人从淡淡日光里走出,瞬间似压下这晨间的亮,只剩他于天地之间,熠熠生辉。
    季嫦脸上的肌肉彻底僵硬。
    容楚微笑,“原来是季副将。怎么,犬子小女得罪了你吗?如果他们真做错了什么,本王上门请罪也是该当的,不过磕头,本王虽不介意,倒有点担心你承受不起。”
    季嫦咬咬牙,抬头冷笑道:“郡王这是要在陛下驾前以势压人么?不过凡事也大不过一个理去!要我说,您这上门请罪,我却是当得起的!”
    “哦?”容楚唇角一抹浅浅笑意。
    “郡王对吾子伤势视而不见吗!”季嫦悲愤质问,一指容当当手中蜘蛛,“你的儿子,用这毒蛛伤他,还让人上前对他……对他……”她说不出来,只得将儿子抱过来,掀开袍子给容楚看,众人瞅着晏玉瑞裤子上一堆大泥巴脚印,都忍不住哧哧地笑,被季嫦一一怒瞪回去。
    刚醒过来的晏玉瑞捂住裤裆惨叫:“毒蜘蛛!毒蜘蛛!”
    容楚一瞟晏玉瑞伤处,晏玉瑞禁不住缩了缩。,只觉得原本只是痛,给容楚这一看,痛上还加了寒
    “大宝没有毒。”容当当一脸委屈地扬起脸,将蜘蛛捧起,蜘蛛在他手中乖乖呆着。
    景泰蓝立即道:“当当,把你的蜘蛛借朕玩玩。”
    容当当递过去,景泰蓝拎起那只蜘蛛,对晏玉瑞招手,“来,来陪朕一起瞧瞧?”
    晏玉瑞脸色立即惨白,但皇帝召唤不可不从,犹豫半天才磨磨蹭蹭过来,景泰蓝抓着蜘蛛一把凑到他鼻孔前,“看看!”
    蜘蛛乌黑长爪半空弹动,离晏玉瑞鼻孔不及三分,景泰蓝笑嘻嘻用小指勾着蜘蛛,在晏玉瑞眼睛和鼻子前危险地晃啊晃,蜘蛛爪上的长毛,不时地刺上晏玉瑞的脸……
    叮叮当当满意地瞧着,顿时觉得景泰蓝哥哥很好,果然是一国的!
    景泰蓝手指一抖,蜘蛛爪子往晏玉瑞鼻孔爬去,他笑嘻嘻慢吞吞问:“瞧清楚些,真的是毒蜘蛛吗……”
    晏玉瑞尖叫,就势瘫跪下去,“陛下!不是!不是!这个不是毒蜘蛛!是我……是我乱说!”
    景泰蓝一脚将他踢开,“尔敢欺君!”好死不死正踢在他裆处,雪上加霜,晏玉瑞大叫一声,滚到母亲脚下,季嫦接着,心疼得脸色煞白,胸口起伏几下,想说什么,终究没有敢说出来。
    “这是犬子的玩具。”容楚和蔼地道,“犬子想必想和令郎分享他的爱物,只是他年幼,不知该将蜘蛛无毒之事说明。又或者令郎没给他机会说?话说回来,我容府护卫也认为那是毒蛛,却不惧蜘蛛之毒,奋不顾身上前为令郎夺蛛,反观您晏府护卫,却在人群之后作龟缩之状……”他语重心长地告诫季嫦,“我这边护卫的情义,你不谢也就罢了,你自己府中的护卫如此怠忽职守,回去还是要记得多多管教啊。”
    季嫦直愣愣地望着他,大抵难以想象世上还有人能这般颠倒黑白……
    “你……”她咬牙半天,忽然又指向那些中毒的人,“好!算我儿自己倒霉!那他们呢!他们中的毒可是真的!”
    容楚还是那从容笑意,只问了一句话。
    “我想知道,诸位少爷,是在什么情境下被下毒的呢?”
    众人一呆,齐齐哑口。
    这群中毒少年,都是先前围堵推撞容叮叮时被下毒的,现在要怎么说出口?
    那些被毒得脸色发青的少年,眼神也在发青——看走眼了!还以为是哪里混进来的野孩子,谁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容家郡主?
    “叮叮。”景泰蓝抱着容叮叮,笑眯眯看着她的眼睛,“你是尊贵的郡主,可不能给随便什么臭男人碰着。他们没碰到你吧?谁碰你,左手碰砍左手,右手碰砍右手……”
    众人激灵灵打个寒战。
    “谢谢陛下啦。”容叮叮甜甜地答,“不要你砍人啦,叮叮会让他们自己烂手手的。”
    两张小脸对望而笑,都花也似,围观的人,一抖一抖打寒噤……
    “小女身上是有些玩意,是本王给她防身所用。可是本王告诫过她,若非他人对她有恶意,不可轻易出手。小女年纪虽幼,但也能分辨他人善恶,”容楚眼眸淡淡扫过,“难道小女把诸位好意,全部看错?”
    “不……不……我们不是中了她的毒……”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立即道,“我们……我们没碰她,没有,没有!”
    “是的是的。”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急忙道,“我们只是想……想开个玩笑……”
    “郡王……是我等冲撞郡主……不知者不罪……”
    容当当忽然清晰地道:“你们知道的。”
    众人都一愣,容当当捡起地上掉的他的“名片”,奉给容楚,委屈地道:“爹爹,当当一开始就把名片给他们啦!”
    “朕瞧瞧,”景泰蓝接过去,一眼瞧过脸上抽搐一下,随即“勃然大怒”,将名片啪地掷下,“这上面名字地址俱在,你们还装不知道!”
    众人苦着脸连忙跪下请罪,一边磕头一边大骂——随便什么人弄张纸写个地址也叫告知?
    景泰蓝大骂一通后,挺宽容地一挥手,“看在世子和郡主未有伤损的份上,饶了你们这一回,还不过去请罪?”
    一群被打得毒得气息奄奄的倒霉蛋儿,再去给精神百倍的叮叮当当请罪,一边鞠躬一边忍不住悲愤地抬头望望天——天是黑的!
    季嫦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发作毫无理由,也不敢——景泰蓝看也不看她一眼,而容楚在那里微笑,笑得甚有杀气。
    在容郡王看来,一切敢于觊觎他女儿的男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登徒子。他眼神笑吟吟地自晏玉瑞身上掠过,晏玉瑞给他看得汗毛一阵阵倒竖,也无心找回场子,只想赶紧逃开,拼命在后头扯他娘的衣襟。
    季嫦只得忍住,生硬地向景泰蓝表示孩子重伤,需要救治,就此请求告退,景泰蓝摆摆手,看她抱着晏玉瑞离开,眼睛一瞪,对那群毒得七倒八歪的家伙们喝道:“都堵在这里做什么?把毒气呼出来让朕闻吗?”
    众人只得含泪散开,努力用哀怜的眼神栓住容叮叮,等待她大小姐良心发现给解毒。
    容叮叮向来算是大度的孩子,小手一挥就要说话,却被容当当拉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容叮叮笑起来,大力拍他肩膀,“当当,都听你的。”
    忽然另一颗大脑袋凑了过来,却是景泰蓝的,“喂,你们在说什么,说给哥哥听听。”
    景泰蓝出口“哥哥”两字时,顺溜自然,那两个听得也自然,景泰蓝自己却顿了顿,眯了眯眼,随即微笑。
    他是哥哥了……
    他有一对聪明的弟弟妹妹……
    这感觉真好……
    不过……景泰蓝皱了皱鼻子——好像弟弟奸坏奸坏的,不好骗;妹妹还会下毒,也未必肯给他玩……唉,麻麻真是的,没事把叮叮当当送上山干嘛呢……
    景泰蓝让弟弟代做作业和玩妹妹的希望破灭,顿时又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要给他们立即解毒,让他们到那边,等下咱们去给他们开会……”容当当这么嘱咐姐姐。
    景泰蓝听得一头雾水,“开会,开什么会?”
    容当当抿着薄唇不说话,容叮叮笑眯眯小手一挥,拍了拍景泰蓝的肩膀,“哥哥,你很快就知道,你有我们是很幸福的哟……”
    “我当然很幸福……”景泰蓝看着两个小家伙对那群中毒的官宦子弟们招招手,带着他们进去“开会”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容楚笑而不语,随便儿女去做什么,关于孩子的教育,他早已接受了太史阑的观念——不约束,不限制,不强迫,放纵天性,正确引导。
    这俩娃娃假如今天受了点刺激,想要好好调教丽京官员子弟,做这丽京的小霸王头子,他也不介意。
    一直以来,官员子弟到了年龄就可入仕,占据朝中和亲卫重要职位的制度,有利有弊。好处在起点较高,避免了很多麻烦;坏处在这些子弟娇生惯养,不知民间疾苦。太史阑上位后,多年来一直上书强调废除寒庶之分,国家选材一视同仁,越来越多的寒士英才被选上来,虽然有利朝政推行,但也导致了贵族子弟和寒门官员之间壁垒森严,矛盾不断。
    对此,容楚认为,只有两个解决的可能。一是彻底废除官员子弟自动捐官制,实现国家选士的彻底公平。但这一着改制,必将动摇整个官宦阶层的利益,引起这些人抱团做对,影响巨大,操之过急甚至会动摇国本。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从小好好调教这些官宦子弟,从娃娃抓起,从素质抓起。
    这也是当初他设置光武营的初衷,地方光武营现在总体还不错,丽京光武营因为一直被康王把持,虽然也训练出一批优秀人才,现在却多半投了太后和天节阵营,就算现在投奔容楚,他也不能用。
    如果他的孩子,有和老子同样的心思……
    容楚微微一笑……顺其自然吧!
    他和景泰蓝站在猎场门口,看见两个孩子过了一阵子,从树后手拉手出来,身后诚惶诚恐跟着一群半大不小的毛孩子,正午阳光下,两张精致的小脸晶莹发亮,都禁不住笑起来。
    ……
    九月的金风吹过南齐大地,将几骑快马的蹄声远远地送开。
    蹄声如流水,越阡陌跨沟渠过通衢大道,擦过人群身边时,不过是一阵淡淡的风,人们目送着快马的背影,只能看出那必是千里名马,以及从马鞍上金黑二色的镂痕上看出,这马来自军方。
    或者还有眼尖的,能看见镂痕上,有静海二字。
    太史阑一行,轻装简从,快马一路奔丽京。
    她原本应该更快到来,只是临出发前另有紧急公务,耽搁了几天,一路紧赶慢赶,此刻才到丽京。
    东堂近期颇安分,西番暂时也没什么动静,倒是她刚刚得了些消息,觉得五越似乎有些不安分,正想和景泰蓝容楚商量一下。
    这日中午,丽京城门在望。
    太史阑停马,仰头望丽京七丈城门,微微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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