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公交车站,只是在路边花坛里的一根立柱和绑在上面的一块牌子。两人从旁边经过,慕虹没有看到它,将它忽视在目光之外。苗红拽住她,指向那四周已经腐蚀的金属牌子:「是这里吗?306路。」
    慕虹抬起头看向那边,嘴角无奈的仰了仰:「这么明显,我竟然没有看到。我不知道还会犯其他更严重的错误吗。」
    「你只是太累了。」
    「但这无法成为理由。」
    而车站旁没有任何人在等车。空的矿泉水瓶,废弃的汉堡包装纸,食物的残渣,香菸的菸头,被踩秃的杂草,至少这里曾经是常有人光顾的。苗红依然紧紧搂着慕虹的胳膊,安静地望向汽车将开来的方向。她感到了身边的目光。微微抬起头,与那双未曾休息过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上下的对望,佈满血丝的双眼已经失去曾经的锐利,变得浑浊。苗红踮起脚尖,吻嚮慕虹的脸颊。只是蜻蜓点水般,却让她的心再次盪漾。她搂住这疲惫的女人,将自己躲进那比自己高壮的身躯里。这是她的回应,将自己变成一个孩子,完全接受女人对自己所有的关爱。
    除了道路上不时驶过的车辆,除了那短暂出现又消失的引擎声。立柱边、牌子下,慕虹缓缓低下头,苗红感到了身上的重量在增加。她愿意为这疲惫不堪的身体分担些许的压力,不是把自己变成完全无助不懂事的孩子,而是努力让自己与慕虹拥有一样的勇气、执着或信念。无论相信的是什么。
    苦等的公交车站终于停在了面前,有些破旧有些骯脏,还好车里的人并不多。但苗红并不喜欢车里那种说不上来的气味。找到连在一起的空座,苗红坐进了靠窗的位置,打开一点车窗,让车外新鲜的空气能涌进来更多。她望向那双已无神却仍尝试警惕周遭一切的眼睛。「告诉我咱们哪里下车,你休息一会儿吧。」
    慕虹轻轻抚摸着女孩儿的脸颊:「我们要坐到终点站。如果中途有人上车,注意一眼,只要你感到哪怕些许的异样,一定要告诉我。谢谢。」
    苗红依靠在她身上:「不需要谢我,应该我谢你的。」
    慕虹很快趴在前排的椅背上变得安静,她的揹包从腿上滑落,苗红赶紧接住它,将这个过于沉重的东西抱进自己的怀中。一路上无论上车的或下车的人都很少。
    当路上的车变得稀少,当路边的人更加寥寥,路也窄了,房子也更矮了,苗红终于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正离开这座城市。光秃的田地、限速标记、光秃的树木、限速标记,反反覆覆,公交车经过一个个小乡镇以及乡镇之间的一切,停靠站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如果是在春夏,这周遭的景物必定是充满翠绿的优美宜人。这是苗红的心想,而体力并不好的她在单调的安静中很快感到睏乏却是她无法躲开的事实。她强撑着自己,完成慕虹交给的看似简单的任务,盯着任何上车的乘客。但他们的特徵明显,只会是普通的村民。
    车、人、房屋再次多起来,苗红以为自己进入了另一座城市的势力范围,而报站声却告诉她这里依然只是一个镇子。苗红看了眼站点图,叫醒了已经改成仰姿的慕虹:「下一站应该就是终点站了。」苗红对这样的睡姿感到好笑,这女人总是会渐渐向自己倒来,却又在接触到自己之后突然停住猛地竖回完全的直立。她明白在极度的疲惫下没有人还会关注形象,也庆幸慕虹并没有向过道的那一侧倾斜,而她也可以观赏这女人的窘态。在这样的此时,苗红才感到慕虹并不是高高在上,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到站下车,苗红才知道这并不是公交旅行的结束。等车上车,同样的车型,同样的奇怪味道,却塞进了更多的人。唯一剩馀的座位慕虹让给了苗红。看着那冷峻的神情再次回到慕虹的眼中,苗红安然接受了这个座位,让慕虹紧紧贴着自己站在旁边。而车上的人却依然在增加。
    仍是漫长的郊区道路,与自己越帖越近的慕虹,身边的车窗无法打开,车里的气味让苗红感到憋闷无法呼吸,她求助般抬头望着高大的慕虹。车外渐显昏暗的光线,迫使慕虹只能回答她:「我们不能下车等下一辆了。这个时间也许下辆车人会更挤。坚持一下吧,快到了,快到了。」
    然而依旧狭窄坑洼的郊区道路,拖着笨重身躯前行的公交车,苗红不认为这个「快」是真实存在的。她再次依靠在慕虹的腿边:「你一定感觉我很娇气很任性吧!」慕虹在她的头顶抚弄了几下。
    更加阴暗的周遭,盼来了目的地的到来,在前拥后挤中两人终于突出重围。站在车站的路边,苗红只顾不停喘息着,努力让深陷于肺中的噁心气味儘快排出。「车上到底是什么味道呀!」她开始了抱怨。
    「这里的一种流行食物,吃着感觉还是蛮香的。你可以嚐嚐。」
    「啊?我可不要!」苗红的反应有些过于夸张。慕虹站在旁边,感受着这个的确娇气又任性的女孩儿,将这个使自己无法逃脱的女孩儿揽入怀中:「走吧!还有几步远。我想它还是蛮瞭解你的娇贵,这个酒店真不算差。」
    城市边缘的富丽堂皇,并不能带来丰富的来来往往,况且略显寒冷的乾燥冬季本就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而这个五星级酒店却拥有她们所需要的一切。
    拿着假身份证顺利办完入住手续。苗红望着四周,望着金碧辉煌的大厅,假山、瀑布、常青的绿植,以及围绕在小湖边的沙发茶几。懒洋洋的人三三两两坐在那里,喝着茶或喝着酒,看书或聊天。在他们的头顶,小湖的头顶,一个如巨人般的水晶灯从天而降,它的庞大让苗红感到了些许的恐怖。她拉了拉慕虹的手:「这里真的好高端。」
    「嗯!本以为它会安排一些不起眼的更偏僻的住处,但显然它有别的打算。也许是想让你更舒服些,也许它认为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会显得更加不起眼。」
    「但我们也只会在这里待上一晚吧,明天肯定要去另外的地方。」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经过依旧华丽的回廊与电梯,苗红看到门内的一切后不顾一切衝进去。那是一间巨大的套房。慕虹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门卡,道谢关门,她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天真的女孩儿在屋里转来转去蹦来蹦去,直到女孩儿的心情渐渐收敛重新回到门口。
    「我想我们都需要换一下衣服了,我去买些回来,很快就回来。酒店里面就有,这样的酒店都会有的。你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可以先洗个澡。」
    苗红乖乖地点着头,看着慕虹关门离开,自己直接跑进浴室,她的确需要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走出门的慕虹观察着路上遇到的监控。所有的路口所有的楼道,安保设施的强大也许是一个高端酒店的必备,慕虹并不清楚。她更不清楚的是「洞悉」是否真能获取到这些实时监控,是否真智能到可以分析画面上的一切。她看到了一个大堂领班穿着的人,凑上去说了一句:「你这里监控探头真多呀!」
    大堂领班的表情是骄傲的:「是的。还有大量看不见的运动感应和声音监测系统,我们会不遗馀力做好对客户的安全保障。但请放心,我们的安保系统是独立採购独立定製,且是完全独立于互联网外的封闭隔离网络,您的隐私不会以任何形式洩露出去。」
    显然这是一套准备好的说辞,慕虹点点头笑了笑,她只能猜测「洞悉」是无法得到监控信息的,而也许正因此下世纪科技集团也无法得到。她不再深究自己也不懂的问题,转而询问起酒店里服装店的位置。领班很热心叫来一个服务生引领慕虹到她任何想去的地方。
    死贵的价格,确实没有多少适合女孩儿的衣服,慕虹并没有为此纠结,她只关注记忆里苗红的衣着尺寸。收银员的结账动作迅速麻利,却在接过慕虹的信用卡之后变得不知所措。「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有几样东西在录入系统之后尺寸编码会变掉。」
    「你的销售系统还记录尺寸?」长期忍受着一套神祕的神经兮兮的系统所下达的命令,她不自主地开始往某些方面多想,她告诉那一筹莫展的收银员:「先用这张卡结掉一半,再用另一张卡……」慕虹从揹包的夹层里掏出一张印着自己名字的信用卡递过去,「结算另一半。」
    莫名的不解写在收银员的脸上,但结账的过程却回归了正常。慕虹瞄了一眼结算机旁边的小盒子,下世纪科技集团的小标志横在一角,虽不明显却依然扎眼。
    收银员将信用卡和票据双手递上,嘴里还嘟囔着「抱歉」之类的言语,而服务生已经将衣服包好提起等待着慕虹下达去往其他地方的命令。慕虹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没有任何消息,通常这代表了安全与放心。
    回到屋里,浴室的门敞开着,还能感到潮溼的热气从里面散发出来。那张硕大的双人床上,女孩儿已经将自己包裹在了被子里,只有安安静静的呼吸。慕虹一惊,赶紧拿出手机看向显示着两个时区錶盘的时鐘,她不知道应该放心还是担忧。放下手中的东西,她坐在床边。柔软床垫的变形唤醒了床中的女孩儿,苗红微微睁开眼。
    「我还以为你会在浴室里霸佔着不出来呢!」
    「我倒是想,但感觉很困。」
    慕虹看到苗红头发下的伤痕,问起来:「你每晚都无法抵抗睡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啊?这个你也知道呀!也不是无法抵抗,只是每到晚上就特别想回家,感觉躺在床上才安心。而我的前男朋友说睡着后怎么也叫不醒我。」
    「没有想过检查一下吗?」
    「但好像除了男朋友比较在意这个,也没人说我不正常,我自己也感觉没什么。」
    「那现在呢?」
    「自从火山的跡象越来越明显后,我的这种有点强迫症的感觉好像也淡了。你不问起来,我都没注意其中的差别,毕竟按时睡觉是个习惯……」苗红望向慕虹:「难道不是吗?这不只是一个习惯吗?」
    慕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招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否应该回答的新问题,她犹豫了。而苗红察觉到了这个明显的纠结,她转移了话题:「我饿了。」
    「其实她是一个懂事的姑娘。毕竟二十多岁了。」慕虹心里想着,她俯下身亲了下女孩儿的额头,站起身拿起床边的电话:「我这就叫餐,不用你从这舒服的床里爬出来。」
    「嘿嘿!我还从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服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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