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面不平的突起物,是层层结块的立可带,简意的作文里自始至终都未提及我的存在,唯有最后一段话,她说要留给为她世界点亮数盏明灯的人,使她明瞭感情的付出有许多方式。那位教会她领悟情感的是一个从里到外都十分温柔的他,曾经不可或缺。
    儘管怀疑简意文中叙述的人除了我,可能也有其他人选,却仍执意将自己代入温柔的身分。
    我放心地笑,只因为她写的是曾经。
    阅完那篇作文,我想对简意感谢的话只能放在心里,我们彼此都知道已失去交谈的可能,曾经掛念便足够划上圆缺了吧?
    我将薄纸抬高,在白光的照亮之下想瞅出立可带下的字跡,角度左乔右看,动作僵持了数秒鐘,瞇细眼聚焦才看出个所以然。
    我喜欢你。
    「……」这句话我多想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阿墨!搞什么鬼?后天的篮球比赛你不打算来加油了?」
    「你很没义气耶!胆小鬼!」
    提早离开学校的计画不晓得从哪洩漏出去,小鬼头们不安分地待在教室,全来到校门拦住我,「真感动,原来你们那么爱我。」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被围在守卫室旁,里头的阿伯瞅了一眼我的存在,抬手要我赶紧处理。
    在他们簇拥的纷乱中,我笑着与他们道别,并且祝福能考上理想的学校。看出三年八班的某些孩子没在里头,而我没过问,直到骑上机车才有离职的真实感。
    「哥,我打算十四号那天回去,你要一起吗?」
    「抱歉,如果是这个月大概没办法。」
    「为什么?」岑莫关上冰箱,「这样我行李就没人帮我拿了耶。」
    「我会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你就先回去吧。」我接过她递来的牛奶,轻拍她后脑勺,「好歹你也在这当白吃客半个月了,行李应该不用我提吧?」
    岑莫扭着眉使眼色过来,我含笑应答,瞅望电视新闻半晌,她似乎察觉不对劲的地方,困惑地转移目光至我身上,「哥,你不是离职了吗?怎么还回去?」
    「哦、」微倾身子放下玻璃杯,歛眸,「约定,我和学生约好了。」
    十四号当日我起了大早,特地绕到火车站附近的花店,才骑着那台上年纪的摩托车回校园,一楼的教职员办公室远处便能闻见细碎的交谈声,进到门内不少老师见到我都很意外,以为我早回老家去了。
    与同事打过招呼便笔直地往底部走近,伸手轻拍那西装笔挺的圆润背影,「请问今天是要拍毕业照吗?」
    「啊!原来你来的这么早?快来帮我剪胶带。」他桌上堆满了小牛皮纸袋,看那份量应该是准备给学生的。
    我递给他买来的那束花,抽出其中一朵拿在手上,并解释:「别误会喔,我不是特地买给你的,是顺便给你。」
    胖子瞥了我一眼,重拍我背部,痛得我哭笑喊出:「喂!」
    「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前辈!注意一点。」我笑出声,主动拿起胶台帮忙,顺道提醒他穿着太过端庄,胖子才将外套脱下自在轻松些。
    在准备人员进入典礼会场前我已混杂在其中,坐在二楼的家长区看着毕业生逐一入场,没一会儿便捕捉到简意的身影,和其他毕业生大不相同的是她脸上的表情。
    打结的眉心透漏焦虑的神情,频频停下脚程,胸前的毕业花针在我眼里特别艷丽。挽着吴菓彤的手穿梭人群,总算是顺利就座,我顺着她回首望去的方向,才明白她的等待。
    忧心着被认出来的可能,我往更后方靠近柱角的地方坐去,深深凝睇底下简意的侧脸,这种俯望有如在班级上课时覷视她一样。只是在不以我为注目的空间下,才得以正大光明地瞅着她,不必站在讲台上纯粹扫视过去,或是翻页时将第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不着痕跡地移开聚焦,那匆匆一瞥,根本无法填补欲凝视她的贪婪。
    这种时光,时间如沙的无情流失叫人感到残忍。
    我独自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轻笑,真担心若是简意抬头一望见到我的存在,那么安静离开的约定估计会破灭。
    起身绕过学生区,忍不住多望了她一眼,才从另外一边下楼离开会场。
    「你去看她吗?」
    「嗯,放心,她没发现我。」我拾起先前泡浸水瓶的单枝花,侧脸询问,「典礼快结束了,不过去吗?」
    「绕校园那个阶段会去会合,」胖子给我颗水果糖,揣测是牛皮纸里的小物,「要一起去吗?」
    我摇头,请託他能帮我个忙,难得没有多问原因就爽快地答应,瞧他笑得合不拢嘴,看似心情不错,「等会,简意跑来问你有没有见到我,千万要回答没有。」
    「如果没有呢?」
    「不可能。」我笑,「她肯定会出现。」
    见我如此自信的篤定,胖子不再追问,沉声:「泽墨,说谎很不应该。」我欲丢出手中握有的把柄,好让他回心转意,胖子就先瞇细那双眼笑得慈蔼,「但我会帮你。」
    我松口气,要他别唬人。
    「因为你有自己的理由啊!我知道。不过,某方面来说你是独行侠吧?」
    我为他的形容笑得肚子抽疼,同时被他嘮叨碎念了才踢出办公室。拿着绽放鲜红的花,以及前几日写好的信封回到了三零八的班级,无声放入简意座位的抽屉。
    我知道她会寻找我,因为那曾是我许下的允诺。
    也知道她等待我的祝福,而我却用间接的方式给予道别。
    「简意,抱歉。」我佇立于那个夜晚,女孩持着勇气与我表白的位置,低下眼瞼俯望那从会场里奔出,左顾右盼,于稀疏的便服中特别突兀的毕业生。
    清明的眸子和不甘而噙咬下唇的她,牵动着我灼然的目光。半晌她重新起跑,在快看不见的转弯处乍然停下,定格在墙边。
    然后她哭了,霎时间心狠狠一怔,却无能为力。
    以不同的形式我陪伴她走过低潮,原以为她也许会掉头,可最后她竟拴上拳头再度跑起来,消失在视线范围中。
    服了你。
    曾说过你的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可最终只能实现你所希望以及我们应该的:安静离开。
    心上纠结成一团的不适真令人胃疼,倚上窗,规划该藏身于哪处才能避免被发现。
    真想再和简意对话,观察她无意间的小动作,与那双会说话的眼再相视,替她抹掉温热的泪,甚至给予拥抱。
    可惜了,我的期望只能就此打住。
    因为……
    简意,我会如你所愿,还给你快乐的权利。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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