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课很快结束,魏巍大四下学期打工和学业都不多,算清间,只当是给生活增色,结业式很平常,她本想像应该会听到很多关于工作的分享,结果最后只是普通的发发证书然后合照而已。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事情要属班上多数人都真的以进圈为目标这件事。
    最初魏巍只是报个有趣,想说去录音室玩玩、如果未来有点外快更好而已,没想过真的要成为职业配音员,但经过三个月的课程,看见身边的同学都在梦想而努力,有些人付出的金钱和时间甚至可谓破釜沉舟,才意识到原来多数人跟自己有这么大差异。
    台湾配音环境不健全,且多年来困境始终无法突破自然有其原因,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首先是三个月里她充分感受到了配音的困难,配音远远不只是配音,而是「声演」。
    她有感于成为专业配音员甚至是配音匠之困难、需要花的时间和努力确实非常人所能接受。
    再来即便肯付出、并具备高抗压性,跟班时期也会劝退一大批人,毕竟跟班只有看带(註:术语,指看影像原片并编写成配音稿的工作)可以支薪外,其他时间等同于做学徒,是无给职,再加上有机会跟班的时间不稳定,很难另外兼职,高概率会长达数年没有收入,这就更不是常人可以负担的了。
    更何况红不红靠命,命数这事又没人能说准,跟班很久还是没有熬出头的人也大有人在。
    就这样无限制的消耗下去,即使熬过了那段暗无天光的日子,成为配音员以后逐渐有案子找上门也不代表必然致富,绝大多数收入依旧不尽如人意,台湾的配音员薪水与国外相比本身就不高,褪去时代红利,如今能够做到头部的人凤毛麟角。
    台湾配音圈存在垄断问题,现有配音员几乎都已从业多年,兼之新生代不好培养,客户自然会优先选择技术嫻熟且能担纲复数角色的配音员,配音员工作格外吃重,这也就罢,薪水不比国外还特别靠人脉,不仅需要配音的才能、实力更吃重交际能力。
    三选一已经够难,更何况又得至少具备二者,导致台湾配音圈现状形成一个狭小窄圈,其中错综复杂的派系割据问题尤为严重,最初进圈的方式和引荐人就会很大程度影响发展,牵涉许多利益,造就老配音员垄断大部分市场的情况,进圈的机会本来就不够,还要能游走于各派系或是最初就选对途径更困难,能够发展起来的人少之又少。
    最后是知名度和客户的问题,许多外国客户听不懂中文,就会无限要求配音员必须要用更夸大的方式演绎,或是提出一些诸如:「我想要更银色一点的声音!不对,你现在这个是绿色,我要银色!」的抽象要求,工作就变得更复杂,还会因为要满足客户要求而被网友骂。
    在此基础上,与邻近的日本相比,日本声优本身就有很多人关注,而台湾配音员真的只是纯粹幕后工作,声演的艺术未能得到政府重视,近年ai发展蓬勃又让配音行业本就不健康的环境雪上加霜,成了客户难搞、环境前景堪忧还没办法蓄积知名度的恶劣情况。
    魏巍是思维非常实际的性格,即便喜欢配音,她也不可能放弃已经确定毕业后就转正职的本业孤注一掷去跟班,所以没有特别去问上课的老师能不能收自己当跟班,但没想到宋清对她超乎想像的中意。
    她在声卡录製结束之后就一直零星有在跟宋清联络,魏巍甚至觉得跟宋清聊天比结业式上听的官腔致词有用多了,夏天民说过她可以走广告路线,宋清在录声卡那天也另外让魏巍试录了一小段,于是经过一番思考,她向宋清讨教时决定由广告领域切入。
    「宋哥不好意思打扰了,有点问题想问。广告配音一般来说第一个案也是跟戏剧或是动画之类的一样,是跟班慢慢看有没有机会的吗?」
    「不是,广告跟戏班不太一样,说广告门槛高于戏班倒也难说,因为不用跟班。戏班公认基本上跟般一段时间、好好练习都还算有机会,但说广告低于戏班也没有,因为基本上全看企业喜好。」
    「那一般是怎么接呢?」
    「接的时候demo准备好就可以,说穿了还是靠人脉,得要有录音师或是製片导演帮忙推,久了企业认识你,也就会比较稳定有案子,但广告配音员职业寿命也明显比戏班短,确实某个时期可能会很多人找,可是过了一两年就止步于此,慢慢查无此人的也很多。」
    「问个现实的问题,录音录师久了是不是大概看就会知道谁有机会进圈,但会死很快,或是能够有机会稍微活久一点?」
    「看交际更多吧,当然有些人是老天赏饭吃,但勤能补拙也可以,配音确实是能练出来的。」
    「勤能补拙啊......说到这个就想到跟班,感觉就是花了时间也不见得有用,不成功就会变成纯粹浪费时间。」
    她在报名培训班前就上网找过文章,知道台湾的配音圈是师徒制,并且还不是跟了班就一定能够成为配音员,光是看带就耗费了五六年光阴,全然没有机会上麦的人也大有人在。
    「的确,所以最好设一个停损点,我个人是觉得一年,最多两年如果都没有熬出头的跡象,大概就是真的没吃这行饭的命了。」
    这不是你这种老天赏饭吃的人需要担心的问题。宋清在心中腹诽。
    「原来是这样,但跟班好像也很难找耶......」魏巍脑中跑过万千思绪,几分鐘后才回过神来,看见萤幕上亮晃晃的一行字:
    「你是有意愿要跟班吗?想跟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看看。」
    宋清觉得魏巍明显是天赋型,只欠引荐,乐得做顺水人情,自己未来还多一位好配音员供合作。
    「有机会的话当然好,但我有正职工作。」
    「我这里认识几个工作不算多但是需要助理的配音员,有的是刚成气候,也有的是有其他主业所以工作少,但资歷很深,你不介意打打杂的话我跟他们说一声,把你连络方式推给他们?」
    「好啊!」
    「你以后如果有练习的话也可以把音档传给我,好好练习,广告我才有机会帮你推。」
    「谢谢宋哥!」
    魏巍把宋清介绍的几位老师从业经歷都查过一轮之后,选定从业已久、代表作眾多,但另有主业所以不算活跃的配音员朱蝶为第一选项。
    和朱蝶聊天两人一拍即合,聊过以后很快确认要跟朱蝶的班,顺利到让她感觉如真似幻。
    不知为何那时她想起杨友茜和郑芃颖,点开对话框,驀地感到胸口一片气滞,就连找到跟班机会这么大的喜悦都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她不敢说。
    魏巍突然真切意识到结训时老师说:「珍惜时间,课程一结束,你们现在一起练习、一起上课的所有人全都会成为竞争对手」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啊。
    她望向窗外闪烁的灯景,苦笑两声,把无奈往肚里吞,想着人生和机会本来就是这样的事情,未必所有时候都有人可以共享,正情绪低落地给自己做思想疏通工作之际,邱晏之恰如其时打来电话,她才能转移注意。
    两人在电话里聊了许久,某一瞬她猛然想起这样几乎每天通宵聊天的日常已经持续两个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邱晏之注意到魏巍出神的细微变化,笑着问她,「怎么了?想到开心的事不如说来听听?」
    「没有,我在笑你同事,第一次约会就带曖昧对象去遶境会未免也太扯了吧?我要是那个女生一定......」魏巍随口蒙混过去,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决定改天戏弄戏弄邱晏之,她点开购物网页下单买了一个整人用的、双面同花色的魔术道具硬币。
    產生想法的瞬间连魏巍自己都觉得离谱,随后又笑得欢畅,默默在心里推卸责任。
    怎么会是我坏心眼呢?当然是被邱晏之带坏了呀。
    「你週六有空吗?」
    「你不会要找我去遶境吧?」魏巍闷笑,语气里全是调侃。
    邱晏之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们去逛街。」
    「好啊。」魏巍出声应允。
    就当补偿刚刚在心里让他无端遭指责带坏她的补偿吧!
    当然,电话对面的邱晏之完全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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