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事一般,从医院离开、让于曼妃接手把舒安璇送回家,重新回到公司后,被满潮推挤在心口处的纠结才缓慢舒开,只是,还没学会顺其自然。
    不是黎彦宇骄傲的做做样子,而是他自己本身也很迷惘。
    按下电梯楼层,门缓缓关上,纠结的紧绷感退去后,一直被压缩在记忆角落的回忆,瞬间解放,一下子,被过往的长河包围。
    八年前吧,在医生的引导下黎彦宇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静。
    每每在夜里溺水般的窒息感都加深了夜的漫长,急欲逃离的慌乱感,反而让他觉得自己会沉入海底,在不知名的深洋迷路、无法上岸。
    庆幸的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宽叔会温柔唤醒他,并且,不让黎彦宇看见他几乎忍不住的泪眼。
    所以他不管沉在海底多深,他的父母跟宽叔总会想尽办法带他上岸,以至于每一次的窒息与恢復,都像是为了下一次能再呼吸所作的练习,耗损的,不只是青春年少。
    电梯里,密闭气流让他的心脏彷彿脱离身体在他处飘浮,以为已经可以不在意,没预料到窒息感来的如此快速,水深及鼻樑,让他踮着脚尖站立仍无法自由换气的困惑,一下子就将他灭顶。
    只是黎彦宇已不再是当年那位青春末端的少年。
    他懂得用深呼吸来让自己静下来。
    但可供他平復的时间过少,在电梯到达办公室所在楼层时,他迟迟不想按下开门键。
    是也回到公司的唐殊洛想去看看他的状况,发现不对劲,刷开电梯门,黎彦宇整个人靠在深灰色镜面金属墙上,两侧的菱形镶镜,交错地把他一层往另一层投射,框住缺了氧的人,时间又走慢。
    看到唐殊洛闪过惊悸神色,黎彦宇勉强自己撑起一个笑容。
    「啪──」的一声,唐殊洛按下延长键,腾出双手谨慎的想把黎彦宇往自己身上背。
    「我很好──」黎彦宇伸手阻止唐殊洛的好意。长时间精神的折磨都可以撑过,偶发的无措就不代表什么。
    「你确定?」唐殊洛只问一次,过度的关心有时并不是好事,在需要的时候适时伸手,才是真正的帮他,所以唐殊洛只问一次。
    黎彦宇坚定的点着头。
    就算知道黎彦宇是在勉强自己,但唐殊洛也就信了他,顺着他的意,让他自己走出困住他青春年少的深洋。
    他告诉唐殊洛他很好,只是需要静一静。
    而唐殊洛也相信他会很好,跟在他身后,看他走进办公室后就不打扰他。
    因黎彦宇刻意不开灯,让室内的亮度随着阳光的收合与转移而暗了许多,只有镶嵌在天花板装饰灯的微小亮光引领着思绪飘向过往,点点滴滴。
    他面向落地窗方向,仰躺在触感舒适三人沙发上,半闭的眼让睫毛在下眼窝印出寂静的影,让渐渐西斜的阳光热度减缓,橙灿的云朵一朵一朵飘过,像极了那天舒安璇从他眼前跑过,她颊上淡淡的酡红。
    时光又恢復了安静,记忆却喧嚣不已。
    办公室以米色系为基底,搭配深褐色与土耳其蓝的别緻色调。
    办公桌后排落地窗、阳台外复合式玻璃帷幕,随着阳光的变化,将照射进来的光切割、重组,演变成不同线条。
    此刻相互错落的光影,静寂忧鬱,是黎彦宇心情写照。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跟她脚扭伤那次的表情是一样的,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却又固执的撑起完整躯壳,不让他看穿。
    人生有许多人,许多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想要重新来过,也可能只是一场美梦。醒来会感到惋惜,却不一定会哭泣。
    也许对黎彦宇跟舒安璇两个来说,如果那次之后不相见也是这样。
    但意外的是爱。
    因为还爱着,让所有的焦虑与患得患失都得到了解释。
    稍早在唐殊洛到了医院之后,也匆匆赶到医院的于曼妃并没有搭他的车,她考虑了下还是问了地址后先送何莉欣回家,她才到医院。
    她以为她在看见黎彦宇后,会直接跟他道歉,可是看他守在病床旁的身影,竟有种,他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光才让他自己重新站在她面前的错觉,时光太久远,那句道歉,以她爽朗的个性,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口。
    叹口气。
    他跟她之间,总是事与愿违。
    稳了稳自己情绪的于曼妃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黎彦宇还愣了一下,抬了抬好看的眼,把目光钉在她脸上;当于曼妃的脸映入他眼眸时,几秒过后,才想起她是谁。
    难怪,难怪刚刚就觉得她很眼熟,所以撑起一个笑容对她说声:「好久不见。」
    相较于黎彦宇笑得孤单的反应,于曼妃反而想哭。因他会对她说好久不见,于曼妃更加篤定他是真的不知道当年的事,她也有份。
    可是在她眼泪就要汹涌而至之前,唐殊洛对她摇摇头要她别哭。
    在唐殊洛的眼底,此时黎彦宇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多坚牢。
    她不知道唐殊洛要她别哭的原因是什么,但仔细想想,也罢,哭了,也不能让时光倒流。
    毕竟,有些答案,是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找到。
    所以于曼妃接手舒安璇出院相关事项,而唐殊洛执意让黎彦宇跟他一起离开。
    但他不怪唐殊洛,因为在看到她受伤后他也乱了分寸。
    记忆中似有若无的的橘子香气,转换成真实的曾经,刻意遗忘的结果换来更难抹灭的惦念。
    黎彦宇用手指抚了抚黑发,好让他能将心中压抑住的悵然抹去。
    有许多年时光,他都这么告诉自己:要恨她。
    放纵过也挣扎过,在恨与爱之间徘徊过,在宣洩情慾中沉沦,在酒与药物滥用的迷幻时刻痴笑着哭过,种种激烈情绪过后换来的是更深沉的空虚与沮丧。
    宛若落在五百米的深水里,窒息的海洋。
    他的心理医生鼓励他去找出事情的癥结所在,然后跨越它,唯有如此,才能让无法復原的伤口结痂、剥离,之后再面对的时候,就会更懂得自己的心,才能去指认过往的伤口,并且宽容它,最后才是释怀。
    什么是他记得的?又什么是他难以忘怀的?
    四时流光。
    那些安静到过份的夜里,回盪在心里的身影又是谁?
    是舒安璇的一顰一笑与最后仓惶的逃离。
    物件自有它的灵魂,而过程自有其解答。
    所以他回来。
    终究,他要的还是一个答案。
    未竟的十年。
    微仰着脸,把眼睛闭上,让浓密的眼睫毛暂时将眼前的一切隔离。
    只是他才刚闭眼,舒安璇掉在他车上的手机响起了《园游会》熟悉铃声,那是她第一次叫他「学长」时,他愉快哼着的那首歌,也是他们到滨海公路小旅行时所听到的歌。
    听到这首歌,黎彦宇落寞的心思又变得纯粹许多。
    原来,她一直记得那天他所哼的歌。
    但记得不能代表什么,也许她也只是刚好喜欢这首歌,也许她只是忘记又或懒得换铃声而已。但若是一首歌的铃声可以九、十年不换,或许能证明有些事也是她的不忘,黎彦宇也这么告诉自己。
    他在铃声停止前看了来电显示「孟子门生嘴砲王于小曼」。
    迟疑了下,他还是接了电话。
    「我的老天鹅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电话一被接通,于曼妃也不管听的人是不是舒安璇,就松了一口气。虽然回程时她有打电话跟叶卉綺说她下午会没办法进公司,但又怕她因手上有工作会偷溜回去,所以才打电话确定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是黎彦宇,她的手机掉在我的车上。」
    「……」
    此时的于曼妃也只是觉得很靠妖,怎么又是黎彦宇?
    越想越想不清命运到底是怎么安排他们两人的缘份。
    不过也算了,「学长现在在哪里?」
    「在公司。」
    「要我去拿手机吗?」
    简单的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黎彦宇好像还没完全从过长与过暗的梦境中醒过来,一想到舒安璇的手机掉在这里,只是担心着舒安璇没手机会有很多的不方便,却没想到解答就只要把手机归还这么简单,所以愣了一下,黎彦宇告诉于曼妃:「我拿去还她就好。」
    黎彦宇都这么说了,让于曼妃认为此时过多的缓衝言语都显得多馀。
    而且再换回另一个角度想,那时不管是她还是舒安璇,到底都还很年轻,不管是谁都没有真正想过以后,也真心认为嘻笑怒骂也都一下子就过,不会放在心上很久。
    但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所以,最坏也就这样,再怎么差,应该也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糟,更何况,于曼妃觉得自己跟舒安璇一样,都欠黎彦宇一个道歉。
    所以于曼妃不再纠结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维持最早与他重逢的想法,可以再遇见他,也许真的不是坏事。
    与于曼妃结束通话后,舒安璇的手机显示电量不足的警告。
    黎彦宇本来想拿自己的行充帮她的手机充电,看了一下充电孔,才发现她的手机太旧,充电孔不符合。
    最后的电量,也像是黑暗中仅剩的微光,那样的心情写照。
    磋磋跎跎,想拼凑完整的答案是什么,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也许会在以后才有解答。
    手机萤幕没多久后就变暗,变暗之前又传来一次电量不足的警示。
    后来黎彦宇实在是放不下心,逐离开办公室,把车开往舒安璇的住处。
    只是,要是知道他当时的电话号码,在舒安璇手机的联连络名称是「五中宇宙无敌臭脸王黎小彦」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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