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八年岁月
    八年前,法兰克才十二岁,但也不是完全不懂的孩子,更何况后来当上副团长时多少有耳闻这件事情──
    当年菩提当团长时,骑士团内较资深的骑士早就因不服年纪比他轻的团长带领他们,竟起而反抗,而领头策画这场叛变的传闻中是当时的副团长──爱格柏特,然而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没人说得清楚,只靠着口耳相传跟书上零碎到不自然的记载得知,最后爱格柏特副团长据说是畏罪自杀,坠入荒林中的池子,连尸体也找不到。
    而其他叛变的资深骑士听说也接连自杀,跟随着爱格柏特跳入同样的池子里,混乱庄园的动盪才因死亡而平息,后来菩提快速整顿庄园的秩序,这件事情才完全落幕。
    这不过是事件的表面罢了。
    「当年叛变的资深骑士们率先锁定的就是菩提大伯的家,当时十岁的我跟瑞琪寄住在那里……总之一场混乱中菩提带走了瑞琪,然后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亡,硬是压下这起事件。对他而言,我就是他一生誓死维护的骑士荣耀的污点,想拚命抹杀我的存在。」瑞克似乎不想多说只挑重点说了一下,法兰克是越听脸色越沉重「他怎么也想不到我跟瑞琪后来联系上了吧?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视线相对,法兰克看着瑞克的眼神还是不改往常的锐利,仍然无法对他放下警戒,深吸一口气后他问了一句。
    「你是为了瑞琪团长才当rk的吗?」
    瑞克却笑而不答,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说起来实在太复杂,索性不想解释了。
    只要知道现在他的世界里有瑞琪,以前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对了,刚才我们说的话别跟瑞琪提起。」
    「为什么?」
    突然转了话题法兰克有些不解,瑞克此时异常认真的神情又不像是玩笑话,前者不禁蹙眉,眼前这个人身上实在太多疑惑了。
    「虽然瑞琪一直不说,但其实他一直很内疚,对于八年前的事情他一直认为是他害我被菩提大伯放弃的,即使我再三跟他说不是他的错……但他到现在也难以释怀,所以请尽量别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我知道了……」法兰克点头没再多说,但直盯着瑞克欲言又止的态度引来后者不解的目光「你跟瑞琪团长到底是什么关係?」
    「真没想到你会主动问啊,你觉得呢?你不是知道我们是双生兄弟了吗?」
    明明知道法兰克问的是什么意思,轻笑着却故意不正面回答他,法兰克面对瑞克这明显戏弄的语调顿时问不下去,对比瑞克的笑容法兰克不自觉蹙眉,心里那股酸楚似是又再度袭上心头。
    瑞克收起了笑容,他可没有落井下石的恶趣味。
    「你喜欢瑞琪对吧?」
    「……什么?」
    被瑞克突然直白道破给吓到,法兰克窘迫的表情立刻代替方才阴鬱的神情,他也没有否认,这明显的表情变化让前者完全看尽眼底,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叹气。
    眼前这个人可是喜欢着自己的恋人啊,但现在我到底该生气该防备还是怜悯他呢?
    「不想承认就算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
    瑞克起身正想离去找瑞琪,身后传来法兰克迟疑的问话。
    「为什么要带走我?」
    「很简单,骑士团团长跟副团长都不见人影,庄园怎么可能不乱呢?我可不相信单凭艾尔警官能整顿好这局面,而失踪的菩提大伯,不管他是被绑走还是自己消失,他非得出面不可。」
    回头他笑了,却不是开心的情绪,法兰克刚才跟他对话到现在,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瑞克了,一向黑白分明的骑士,对上这踩踏于灰色地带的瑞克,从小被建立的价值观开始动摇起来。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本来想问出口,盯着瑞克离去的背影仍是梗在喉中,吐不出言。
    自从瑞琪背叛骑士团后,接连不断的混乱让大队长们是许久没有聚在一起说话过了,现在其他五人都坐在特伦斯的病床旁,严肃的面容感染了气氛,空气顿时沉重下来。
    「副团长居然被带走了……」
    文森率先打破安静,他实在受不了坐在这里的各位神色凝重一语不发,看向从病床坐起身正在打着点滴的特伦斯,等待着他开口。
    「为什么你们没有来支援?」
    阴冷着脸,特伦斯丢出这尖锐的疑问,虽然理性告诉他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但情感上就是过不去,他终究是忍不住问出口。
    之间的的谈话气氛瞬间降到冰点,他们尷尬面面相覷,伊莱突然轻声冷笑引起特伦斯不满的蹙眉。
    「你们真的确定副团长是被带走吗?」
    「伊莱,你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一向沉不住气的文森略带怒意的衝出口,一旁的安格诺赶紧按住想起身的文森要他冷静点,特伦斯看向伊莱掛着浅笑的面容。
    特伦斯没有发怒也没有回话,就这么安静的盯着伊莱许久,最后移开视线。
    沉默的气氛十分压抑,特伦斯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索,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面面相覷尷尬的静待病床上的他再度开口。
    「你们先回去安抚同伴们吧,局势这么混乱士气一定低迷。不管是菩提团长下落不明还是副团长被带走……我们现在也无法讨论。」
    听闻这一句话其他人立刻点头应声,顺便也想逃离这诡异的气氛,只对特伦斯说些好好休养的客套话就开门离开。
    「──等等,伊莱你留下。」
    最后拉开门的伊莱闻言身子一顿,碍于身分,即使再怎么不愿意还是轻带上门转过身来,特伦斯为什么留他下来伊莱根本不想知道,他很不耐烦,面上掛着敷衍的浅笑。
    「请问有什么指教吗?」
    「现在状况如此混乱,可不容许骑士团有内部纷争,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他是站在一个临时领导者的身分上说话的,要不是为了法兰克因而接下这领导者的位置,他绝对不会多管间事多过问伊莱的心思,他在意的只有法兰克而已。
    「你似乎有什么误会,我并没有不满……我只是公事公办而已,身为骑士,团内的纪律就是绝对,不能被打破或通融。」
    伊莱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异常认真的说着,下意识轻抚着腰际剑鞘上的纹路,冷漠的眼眸就像结上一层冰霜似的。
    「你还真是无情。」
    「你不也是吗?特伦斯。」
    眼前的人说出的话到底真假几分实在看不透,特伦斯轻挑眉没有反驳,话题一转又讲起了法兰克。
    「如果你针对副团长,我说过了,我会不惜对你动用私刑。」
    我服从的是副团长,不是骑士团的纪律。
    没想到特伦斯会如此直白,伊莱略感意外的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前者认真的话语被玩笑看待,他脸色一沉。
    「骑士纪律你完全不看在眼里呢,第一大队长,束缚骑士的条约在此刻可笑的没有任何意义,何况团长甚至带头叛变──」
    「你到底想说什么?」
    打断伊莱莫名其妙的话,特伦斯没有耐心听他拐弯抹角,对方真正想说的似乎不是这些,后者停顿了下佯装无奈的叹息。
    「骑士团再这样下去会混乱的,八年前的状况或许会重演。」看到特伦斯面上意料中惊讶的神情,伊莱淡然的继续说下去「而且菩提团长下落不明,情况更加糟糕……」
    八年前的事情骑士们都略知一二,依稀知道菩提团长当年下了封口令不得再讨论这件事情,骑士团内才得以回復本来的平静,然而此时伊莱却在这似曾相似的情形提出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八年前……?」
    面对特伦斯的疑惑,伊莱别有意味的浅笑不愿再说,朝前者微微含首便拉开门要离开。
    「请你好好静养吧,特伦斯。」
    盯着伊莱的离去的背影,腹部上不浅的伤痕,隐隐抽痛起来。
    来者轻哼着愉快的小调走了进来,在这阴暗的空间里却显诡异,奄奄一息的男子倒卧在残破床上,痛苦的闷哼出声。
    伊莱不怕菩提自杀,因为他深知后者没有死亡的勇气。
    不然菩提当年不会将事情瞒天过海。
    「副团长被带走了,您也下落不明,现在骑士团陷入混乱呢。」
    「法兰克……?」
    硬撑着张开眼睛,菩提满是错愕的望着伊莱,后者笑了笑将手边的麵包塞进前者的口中,无法说话的他难受的呻吟着,赶紧将口中的麵包拿出来,被呛到的剧烈咳嗽着。
    「您不觉得跟八年前的骑士团很像吗?」
    没等菩提缓过气,旋开的水瓶直接灌进他的嘴里,看着菩提因痛苦胀红的脸,伊莱扯开微笑继续将水推进,看着伊莱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慄。
    「咳、咳……!」
    「您很痛苦?您知道爱格柏特副团长当年是怎么死的吗?」菩提听到那个名字身子又是一颤,不自觉别开了头,伊莱发觉他的逃避,冷笑赏了他清脆的一巴掌「被您杀成重伤无法动弹,最后在水里溺毙。」
    脸上传来疼痛的灼热,菩提的眼神已经失焦,听到伊莱不断提起八年前的事情,往事一幕幕闪过脑海,汹涌的罪恶感紧掐住咽喉,惊恐的表情看在后者眼里很是愉快。
    存心要击溃菩提的自尊,让他生不如死。
    他无力思考,菩提不知道已经被关在这里几天了,煎熬乾渴飢饿的感觉交织着,让菩提神智恍惚。
    忍不住开口求饶。
    「……放我走。」
    伊莱漠然的看着向自己示弱的菩提,后者才惊觉自己方才说出什么话,吃力的坐起身拉开彼此的距离,手腕上的锁链碰撞声清脆响起,伊莱轻扯着锁链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突然大力拉扯──
    吃痛的菩提不禁闷哼着,鲜血从手腕沿着手臂滑落,刺痛的感受反而让前者清醒了些,伊莱将锁链甩在一旁。
    「放您走当然可以,您想以这种姿态回去骑士团我当然不反对,我也不怕您向他人控诉我绑架您的事情,因为我跟您不一样,」伊莱充满嘲弄的口吻,菩提一愣大感不妙「我早已有必死的决心,没有什么能威胁我。」
    「你……」
    「只是如果我真要死,也会让您陪我上路的。」
    喃喃低声说着,伊莱也真的伸手解开菩提的手銬,后者强压下被监禁以来堆叠的层层恐惧,深吸口气身子却依然无法动弹。
    伊莱不断的拿着「爱格柏特」让菩提觉得内疚,开始恐惧自身背负的人命,八年来一直想忘记的错误,现在像撕裂结痂的伤疤一样,阵阵刺痛。
    「……你到底是他的谁?」
    话音刚落,伊莱讽刺的笑声回盪在这破旧阴暗的木屋里,没有说什么转身拉开破旧的木门,刺眼的阳光渗进室内的幽暗。
    「这不重要,您只要知道您该为八年前的事情付出代价。」
    离去的步伐一顿,伊莱回首看着狼狈不已的菩提,眼底的情绪平静竟毫无波澜,就像他刚刚说的,他早有赴死的坚决。
    「欢迎您回到骑士团,团长大人。」
    这次他没有关上门,直接踏步离开。
    法兰克坐在床沿,盯着深怕他逃走而被紧紧锁死的窗户,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不时低下头不时叹口气,右脚踝上的长锁链连结着床尾,他的活动空间被侷限在这个房间里,即使房门大开也根本无法出去,更何况他唯一的武器被瑞克带走了。
    背后突然响起开门声,随着对方踏进来手中食物的香气也蔓延开来,法兰克没有回头,反正早就猜到了是谁,随口道谢继续盯着窗外。
    「谢谢。」
    「……」
    没有预期中对方揶揄的话语传来,对方一言不发也没有离去,这才让法兰克感到奇怪而回过身──
    动作一僵,立刻别开视线。
    「法兰克……我有话要跟你说。」
    瑞琪再三犹豫还是开口,法兰克明显躲避自己的态度他心里没来由一阵难过,同时自嘲自己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立场能让彼此恢復从前。
    从他跟瑞克走开始──不,应该说从以前他因为私心不断让rk逃走开始,他和法兰克之间的友谊注定要破裂。
    虽然难过但瑞琪不后悔,现在他只想把话讲开,也没有立场奢求彼此的关係再度变好。
    「打从一开始,我就欠你一句道歉──」
    「瑞琪团长。」
    法兰克打断了他的话,难以形容的情绪流转在心里,终于对上视线的两人却只剩下无奈的眼神,他打断他的话是因为不想接受道歉。
    他并非是对瑞琪愤怒才不接受,只是深怕「对不起」三个字一吐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会被撕裂,彼此的关係就到此为止,跟过去完全划清界线。
    瑞琪背叛骑士团一开始的确让法兰克除了错愕还有难过气愤,但他后来意识到原来自己对瑞琪的感情深陷到这种地步,竟然无法对瑞琪有愤怒的情绪,馀下满溢的难受几乎要将自己溺毙。
    甚至到现在他仍然深爱着瑞琪。
    「请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说话态度变了,此刻法兰克是身为瑞琪朋友的身分说话的,后者愣住一时说不出话,前者起身走近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我的确因为你的离开感到难过,但这全出于我的私人感情,不是因为你背叛骑士团,」没等瑞琪说话,法兰克逕自继续说了下去「何况在你被挟持走的那天我就知道了,你是自愿跟rk走的。」
    瑞琪的震惊全写在脸上,逐渐靠近自己的法兰克让他不由得后退,随着法兰克的动作两人的距离正缩短着。
    良久,瑞琪才艰难的吐出话语。
    「……为什么?」
    「因为跟着你的这些年来我一直看着你,瑞琪团长。当下我就不相信你的身手会被区区的小刀给制住,其实我当下拔剑指向的对象是你,如果你是自愿走的rk应该会保护你,若是我判断错误我不惜内伤也会把剑锋硬是扭转……事实上我没有猜错,后来我制止追击行动,一个人跟着你们到森林。」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么多,但就是没办法克制的想全部说出口,想说给眼前的人听,也或许是为了酝酿接下来的这句话。
    不知不觉被逼到墙面,墙壁冰冷的温度却无法冷静瑞琪混乱的思绪。
    「我喜欢你,瑞琪团长。」
    沉默在之间渲染开来,法兰克下意识倾身靠近瑞琪,彼此的呼吸在这静默里似乎格外清晰,盯着后者的唇瓣兀自失神──
    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已经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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