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之助的杂院,搬来了一户新房客。
    是一对母女,就住在里边第二排的六连栋屋子里的第三间;那儿与其说靠近大街,倒不如说离小木川更近一点,靠近大街的是两个三连栋的屋子,其中接近东大桥的那三连栋是管理人幸之助所住的长屋。
    这处杂院一共十六户,滨临小木川那儿还有四间,但由于距离河岸过近,雨下得稍微大一些就有淹水之虞,再加上夏天燥热,冬天河面上的寒风长驱直入着进屋,普通房客不大愿意租,于是便租给商家作为堆放杂物的仓库之用;幸之助所处的那栋长屋多半是做小生意的老房客,另外一处是当年薰一家遭逢劫难时烧毁的三连栋,六年前重建后搬来了新房客,截至目前为止也没传出过任何怪谈;薰的父母亲牌位交由幸之助供奉,或许是感受到管理人对于遗孤的照顾吧?杂院这几年来偶有几回小火灾,也发生过两次窃案,但最后都能顺利落幕。
    不过六连栋的长屋可就房客来来去去搬了几回;母女俩所租下的那间房子正巧是目前六连栋长屋的最后一间空屋。
    一对相依为命的可怜母女,拥有可作为担保的人士替她们写下介绍信以保证其身家清白,付房租时更是毫不拖欠,理当是笔好买卖——幸之助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而刚搬来的这十几天,也没听闻过什么异状,就除了她们家客人特别多之外,因为时常都能看见附近其他杂院的人跑来这里串门子,不过反正没给其他住户带来太多不便,幸之助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孰料,就在某一日下午,那户人家居然莫名的在门口排起人龙来了!
    原先一开始只是两、三个,但后来人群越聚越多,甚至有些不耐久候,或是因为先后顺序而吵闹起来,惹得同一栋长屋的邻居不堪其扰,这才一状告上了幸之助那儿去。
    身为杂院管理人,这种事情可不能不管;幸之助动身前往六连栋的屋子时,那户人家门前已经排了大约十人左右的队伍,料想还有几人待在屋内。这是怎么回事?幸之助皱眉,先是制止他们这些人的争吵,然后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看病!」
    「当然是为了看病啦!」所有人的答案几乎一致。
    幸之助眉毛上的结打得更紧了,他人虽老,记性还算灵光,租屋的女子名叫「阿缘」,那名字跟她的姣好容貌一样好记;当初她拿着介绍信与租金一齐上门时,那客气又温婉的模样还歷歷在目,明明承诺过要在这儿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想不到却是这么个「安静」法。
    这外头风大,天气也阴阴暗暗的,兴许很快就要下起细雨来;幸之助往虚掩的格子门里头瞧,发现那窄小的一帖半泥土地上至少站了三个人。「你们就这样等在这里也不会比较早等到,再一会儿或许就要下雨了,还是先回去吧?」可不能佔着别人的屋簷,像什么话?
    管理人的架子才抬出这么一丁点儿,老天就像是帮衬着他似的,「滴滴答答」的下起雨来,原本十个人的人龙顿时像是「哗啦」一声被冲散,连同吵架的心情也没了,直说待会儿再来,一个一个离开。
    最好别再来!幸之助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伸手拉开格子门,正打算如法炮製,然而里头的肃穆气氛令他到口的话语立刻又吞了回去;离他最近的妇人也抱着一个孩子,以指抵着唇要他噤声。
    屋内有些阴暗,大白天的就点了蜡烛;阿缘头上包着方巾,长发扎成一束,她手上拿着长条状的东西,亮晃晃的,身旁燃了一盏油灯,不知做什么用?幸之助原本以为那只为让她瞧清东西,不料她竟拿着那亮亮的东西往火舌来回煨了几次,他终于瞧清她拿着什么,是刀!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阿缘面前躺着一个人,那双脚细长短小,八成是个孩子!她拿刀煨火,想对孩子做什么?
    「这……」他开口,不禁冷汗直流!
    待在孩子另一侧,背对着门口的姑娘是她女儿,他开口引起了她回头;幸之助这才发现她手上捧着铜盆,里面大概装了水。「妈,管理人来了……」
    「若叶,专心点。」阿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下一瞬,她持刀的手用力往孩子的身上割!一旁关切的人见状皱起了脸容。不免让人以为那刀是刺到他。
    孩子发出虚弱的哭喊;「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之类的安抚语句出自阿缘的女儿口中,她拧了巾帕,将之铺在男孩额际。
    「镊子。」阿缘吩咐着,而若叶同样把器具煨过火之后再递出。「针线。」
    幸之助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串过程;屋内并不很热,但紧张的气氛让人直冒汗,当阿缘手边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时,他也就如同经过一番煎熬,终获解脱般的松了一口气。
    当阿缘正在开药时,若叶捧着铜盆向他走来;她微微行了个礼穿过他身边,幸之助偷瞧了铜盆里头的东西,一双老眼差点没给闭上。
    没看错的话,里头不仅有血,上头还浮着一条长长的……哎!还是别回想的好!
    若叶一派镇定,拉开格子门,把盆子里的水一股脑儿往水沟里倒。
    他活了六十多年,还没亲眼目睹过这等景象——幸之助突然觉得,世上当真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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