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仁是个很好的主人,如果非要做一辈子奴隶,我愿意服侍他一辈子。”
    托娅来到朝鲁家的时候,巴特尔已经被奥云达来妥善藏好了,塔娜陪着他一起在阴山里散步,巧妙躲开步六孤家军的视线。
    杏林间,万木已然凋零,枯黄的树叶纷纷而下,落满山径,巴特尔拖着病躯拉着塔娜,心事重重,而塔娜则雀跃着踩着清脆的树叶,嘴里叽里呱啦嘶哑地哼着歌。
    巴特尔心中一阵柔软涟漪:“我真羡慕你这样的小孩,有父有母,生下来就是掌上明珠。”
    塔娜眨着眼睛看他,满目疑问。
    巴特尔看着她清澈的眸子:“我就不一样了,我的父母是奴隶,我生下来自然也就是奴隶。”
    两个人坐在树下,塔娜静静聆听,巴特尔娓娓而谈:“我小时候哪像你这么快活,想去哪儿玩儿,就能去哪儿玩,我才四岁的时候就要给主人家打水放牛,饮马牵羊,有一点怠慢就要挨鞭子,慢慢的,越来越皮实,养出一身力气,就被主人卖进斗兽场了。”
    “什么是斗兽场?”塔娜打着手语。
    “我变成了人形的野兽,和其他奴隶比试,只有一直胜利才能逃过死劫,”巴特尔抬起自己的拳头,却被塔娜小小的手掌轻轻包住,他声音微颤,“我这拳头底下,可都是血,真不知道死了多少条奴隶的命,那些富贵的人坐在台上看我们自相残杀,用我的命下注赌输赢,”
    “后来呢?”
    “后来,一个主人把我买了下来,他叫牧仁,是个柔弱的男子,他让我保护他,偶尔会利用我,帮他吸引喜欢的女孩子,就是托娅,你扎布苏叔叔的妹妹,当时主人来敕勒川谈生意,一眼就喜欢上了在牧羊的托娅,你不知道!当时他听着托娅唱《敕勒歌》,那姑娘歌喉也是好,直接走不动路了,回去他就借着下战书的名义让我单挑你扎布苏叔叔,他呢,趁机就能和托娅见面了,也真是鬼精灵!”巴特尔笑着,不知不觉就落下泪来。
    塔娜听得泪眼潸然,轻手拍了拍巴特尔。
    “牧仁是个很好的主人,如果非要做一辈子奴隶,我愿意服侍他一辈子,他给我脱了奴籍,还说我是他的侍卫,可以像草原上其他汉子一样自由来去,”巴特尔笑中带泪,用粗壮的手在眼下抹了一把,“可我不行,我当奴隶当惯了,脱不下一身的贱骨头,我非要叫他主人!”
    “后来呀,他和她心爱的人结了婚,还成了步六孤的主人,我没护住他,他和两个孩子都死了,人们说,他的头被砍下来了,别人都说是当年的西凉悍匪来报复他,我看就是那个术仑干的,他根本不配做主人的二哥,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从前是老大图希格的走狗,老大死了之后立马倒戈,一肚子狼子野心,中饱私囊多少钱!要不是因为主人因为杀了大哥懊悔,格外珍视兄弟之情,包庇他的小动作,我早就替主人杀了他解恨了!”
    “等我养好了这一身伤,我一定要回去亲手杀了术仑这个狗娘养的家伙!还敢娶托娅夫人,吃了狗胆!”巴特尔遥望远处,那是乌珠穆沁的方向,寒风忽至,激起了他心底无穷无尽的斗志。
    塔娜站起来,摸了摸巴特尔的头,她想了想,竟把脖子上挂的骨哨摘下来,戴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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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鲁家的毡帐里,热炉滚沸,三个相熟的人跨越了漫长的光阴和距离,再度相聚在一处,却是默默无言。
    奥云达来准备了丰盛的酒菜,都是向朝鲁打听来的,朝鲁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常吃扎布苏做的菜,他拿手的,肯定是托娅爱吃的。”
    而托娅看着阔别已久的两位老友故人,却不能表现出半点激动,还要继续装作痴傻的模样,凝滞的眼眸之中,隐含着汹涌的泪光。
    朝鲁看着她,熟悉的面孔后却有一种令人胆寒的陌生,眸光看向毡帐外剑戟森冷的步六孤家族的亲卫:“托娅妹子,不是我说你,你说你来就来呗,还带这么多侍卫干什么?”
    托娅懵懂地眨了眨眼,看向身后的毛伊罕,她浑身瘫软无力,如同一个被提着线的虚弱傀儡。
    毛伊罕显然开始充当托娅的喉舌,抿嘴一笑解释道:“苏勃辇大哥你有所不知,我们夫人自从得知先主人的死讯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了,要是身边不跟着侍卫,可如何是好?”
    身为巫医的奥云达来走过来,关切地搭上托娅的脉,看向毛伊罕:“她肯定是受了太大的刺激。”
    “你来的不是时候,都兰正好这几天要回来看看,过几天才能到,”朝鲁为托娅斟满奶茶,哀叹了一口气,“要是这时候都兰在就好了,你们小姐妹还能叙话。”
    浓郁烫热的奶茶入喉,那是极其熟悉的、属于敕勒川独有的味道,味蕾被刺激,眼泪也立马要决堤,托娅强忍着不露声色,沙哑地说道:“真好喝。”
    毛伊罕瞥向门外的侍卫,示意他们严加搜查周边毡帐,有立马转过头向夫妇两人说道:“嗳,我们夫人的精神一天好一天赖,昨天还嚷嚷着见你们,今天就又不认人了。”她的目光流转,巡视着这间朴素的毡帐,在寻找关于可疑人等的踪迹,忽然落在火炉旁的药渣子上。
    “夫人,有人生病了吗?怎么熬药?”毛伊罕用敏锐的精光拷问着奥云达来。
    奥云达来却不打怵,连忙应付道:“我女儿的药,她生下来没几个月就聋了,我这些年一直研究草药,鼓捣鼓捣熬一些偏方,希望孩子吃了能好。”
    毛伊罕紧追不舍:“你女儿呢?”
    朝鲁受不了这种刺痛人心的质问,面露愠色地开了腔:“行了!姑娘,你小时候不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玩耍?”
    奥云达来觑着这独当一面的婢女,又看向托娅,长吁了一口气,浅笑着覆上托娅的手:“托娅,我是巫医,既然你想家了,千里迢迢回家看看,那我照顾你几天,喝些我做的药吧,或许有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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