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过去,想扯断那些节骨草,发现它们非常坚韧,而且在慢慢勒紧。浆汁儿在呻吟,吴珉在吭哧。吴珉两个小臂撑在浆汁儿的脑袋两旁,看来浆汁儿并没有生命危险。最可怕的是吴珉脖颈上的节骨草,已经勒出了血印。
    我来不及喊人,大声说:“坚持!我马上回来!”
    白天我搜集过车上的工具,把一只钳子放在了帐篷里,我一边大喊其他人帮忙,一边冲进帐篷,拿到了那只钳子,然后再次冲向湖边。
    我回到吴珉和浆汁儿身边的时候,吴珉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他瘫软在了浆汁儿的身上。
    浆汁儿弱弱地说:“救我们……”
    我用钳子夹住了他们颈部的节骨草,竟然像铁丝一样坚硬,“咔吧!咔吧!”它们被我剪断了。奇怪的是,他们身上的节骨草迅速移动,自行离开了他们的身体,缩回深草中,不见了。
    我把吴珉抱起来,他脸色苍白,对我摇了摇头,轻轻地说:“谢谢……”
    我拖着他,远离那些植物,把他放在了一片光秃秃的沙地上。然后,章回第一跑过来,他把浆汁儿抱了过来。
    两个人都安全之后,其他人也跑过来了。
    孟小帅二不拉叽地问:“你们打起来了?”
    没人理她。
    浆汁儿嘤嘤地哭起来。
    我说:“你们怎么跑到湖边来了?”
    吴珉说:“我俩坐在沙丘下说话,离湖10米多远,根本没想到,那些节骨草爬过来了,它们缠住她的脚脖子就把她拽走了,我冲上去抓住了她的手,根本拉不住她,她一眨眼就被拽进芦苇丛,我没办法,只能扑到她身上……”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浆汁儿的脖子,有明显的勒痕。
    我问吴珉:“你怎么样?”
    吴珉摸了摸脖子,说:“没什么问题。”
    我对浆汁儿说:“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来站岗。”
    吴珉没有客气,他扶着浆汁儿站起来,走回了帐篷。
    章回说:“我陪你。”
    我说:“不用,你也回去睡觉。”
    孟小帅临走前小声对我说:“周老大,我回去抽自己的嘴巴。”
    我注意到,吴珉把浆汁儿送回了帐篷,两个人说了一阵子话,然后吴珉出来了,回到了他和白欣欣的帐篷里。
    我没有离开,我望着月光下的湖,以及湖边那些鬼气森森的植物,开始怀疑自己正在做一场漫长的噩梦。
    也许,我还在兰城,还生活在那套安静的二居室里,正在写一部小说,名字叫《罗布泊之咒》。有一天,我在网上查阅了大量关于罗布泊的资料,觉得很多传说都不靠谱,于是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罗布泊》看起来,土黄色硬壳封面,上面写着——主编:夏训诚。副主编:王富葆,赵元杰。可是,这本书太“科学”了,对我作用并不大。最后我放下它,躺在了床上,开始追忆当年我做记者的时候,在罗布泊边缘被困的经历……
    不知不觉,我睡着了,进入了古怪的梦境。
    很多天过去了,邻居们从来不见我外出,不过没人注意,因为我的房间并没有飘出肉体腐烂的臭味。
    季风打我电话,关机。
    她去我的住所找过我,没人……
    我像个植物人一样,一直在床上昏睡着,大脑却在经历另一个世界——那里有一群生活在地下的类人,有一些婴孩在水中穿梭,天空会转动,偶尔出现两个月亮,还有飞行人像鸟一样飞来飞去,有个湖,绵软的水会突然发飙杀人,湖边的植物也鬼鬼祟祟,经常出其不意地把人勒死……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梦中哪个人是真实的呢?
    只有季风。
    我“进入”罗布泊之后认识的所有队友,他们都不存在,包括黄夕,白欣欣,号外,章回,警察张回,徐尔戈,魏早,浆汁儿,布布,孟小帅,衣舞,吴珉,蒋梦溪,周志丹,鲁三国,郭美,马然而,老丁,小5,丛真,碧碧,大山,白沙,宫本忍,微微,米穗子……
    包括令狐山以及在罗布泊上露过面的所有类人。
    连浆汁儿也不存在。
    她只是我在梦中虚构出来的一个女孩,我和她之间的爱情也是子虚乌有。
    那么,季风存在吗?
    也许,连季风都不存在。
    在真实的世界中,我根本没有什么助理,我甚至不是个作家。说不定,我也不住在兰城!兰城,有这个地名吗?我开始怀疑了。
    也许,我住在东北,我还小,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我的年龄,我的身份,我进入罗布泊之后的经历,统统都是梦。
    我忽然不敢醒来了。
    我不想离开我认识的这些人,我不想离开我已经熟悉了的生活,哪怕现在已经身处绝境……
    一阵风吹过来,我使劲摇了摇脑袋。
    湖水幽暗,草丛幽暗,沙漠幽暗。月亮被乌云挡住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之所以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内容,可能要疯了。
    一夜平安。
    第二天早上,大家陆续起来了。洗漱,吃早餐。还是每个人5块饼干。
    依然不见季风的踪影。
    我又开始牵挂了——她走的时候带了多少食物?多少水?她会不会像我们去寻找勺子他们营地那次一样,中途迷了路?
    我刷牙的时候,浆汁儿走到我旁边,小声说:“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抬头看了看她,含糊不清地说:“生什么气?”
    浆汁儿说:“我只是觉得吴珉一直不死心,我应该跟他谈个明白。”
    我漱了漱嘴,然后说:“我对你说过,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到婚礼现场,中间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在我眼里,他就是挡在路上的一块石头。”
    浆汁儿使劲点了点头。
    我把牙具收起来,然后和她在帐篷前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浆汁儿说:“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我说:“他说什么了?”
    浆汁儿说:“辩论会。”
    我说:“有些道理。不过,事物有很多角度,我说是岭他说是峰,你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我只知道一点——爱情是不讲道理的。”
    浆汁儿说:“婚姻呢?”
    我说:“你被他洗脑了。”
    浆汁儿不反驳,只是看着我。
    我说:“为什么非要把爱情和婚姻分成楚河汉界呢?结了婚,我们依然是爱情,一直到老死。”
    这时候有人叫我:“周老大!”
    我抬头看去,章回走过来了。
    他来到我跟前,问:“季风还没回来?”
    我说:“没有。”
    章回说:“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出击吧?”
    我说:“你怎么想的?”
    章回说:“去古墓,找到季风,然后直接跟令狐山谈。我们有车,如果谈崩了,干脆把他们碾平了。”
    我说:“等过了今天,如果她还没有消息,我们明天去。”
    我看见吴珉从旁边的帐篷里走出来了,他刚刚走出帐篷,突然摇晃了一下,接着就慢慢地倒了下去。
    孟小帅在旁边整理背包,她离吴珉更近,大喊了一声:“吴珉!你怎么了!”然后就跑了过去。
    我和章回、浆汁儿都跑过去了。
    吴珉躺在孟小帅的怀里,脸色极其难看。
    孟小帅把他拖进帐篷,给他拧开了一瓶矿泉水,说:“你好好的怎么就摔倒了啊?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吴珉挣扎着坐起来,虚弱地说:“没事儿,就是脑袋晕了一下。”
    我走过去,扳过他的脖颈看了看,贴着很多创可贴,遮住了节骨草勒出的血痕。我有点担忧地说:“那种节骨草不会有毒吧……”
    听了这话,大家都愣住了。
    我听到浆汁儿哭起来,哭着跑出去了。
    过了会儿,她手里拿着一包饼干走进帐篷,塞到了吴珉手里,大声说:“你给我吃下去!”
    吴珉说:“我不饿……”
    浆汁儿含着泪对我们说:“他是饿的!他每顿只吃一块饼干!那么大一个人,一块饼干怎么能够!小猫小狗都不够!他把节省下来的饼干都送给了我,我怎么说他都不听!”
    孟小帅的眼睛一下就湿了。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听见浆汁儿在帐篷里对他嚷着什么,肯定就是因为饼干的事儿。
    吴珉见浆汁儿把这件事捅出来了,似乎有些尴尬,他说:“我饭量小……一直就很小。”
    我蹲下来,有些难过地说:“吴珉,你必须得吃东西。现在,我们每人5块饼干,那我们就吃5块。明天,我们每人4块饼干,那我们就吃4块。直到哪一天,我们每人只剩一块饼干了,那我们就一起吃下最后那块饼干……这就叫生死与共。”
    吴珉朝我点点头,然后他抓起两块饼干塞进嘴里,一边流泪一边大口吃起来。
    白欣欣突然说:“不能再这么挺下去了。我们去抢。”
    我说:“去哪儿抢?”
    白欣欣说:“去类人那里抢。”
    我说:“我们去了只能是送命!”
    白欣欣说:“我们这样下去不也是等死吗!”
    我说:“等等,如果今天季风没回来,我明天去找他们谈。”
    白欣欣说:“你一直说去谈谈谈,你动了吗?”
    正争执着,沙漠上传来了一个声音:“轰隆!……”好像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了沙漠上,整个地面似乎都摇晃了一下。
    我们赶紧跑了出去。
    四下望了一圈,沙漠光秃秃的,并没有看到任何掉落物。我举起望远镜再看,正东方向有一处冒起了淡淡的黑烟。
    这个东西应该非常巨大,而且至少掉在5公里之外的地方。
    白欣欣说:“我开车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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