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相册?”
    卡列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只见亚伦竟然真从旧书中刷的抽出一本光讯图册!
    ——那薄薄的光磁封面看着竟然已经有点旧了,明显是很多年前的样式,刚才夹在一堆旧书中也并不显眼。难为亚伦竟然能一眼认出来,立刻很感兴趣的背过身去翻开:“哟,元帅竟然也有拍照的习惯,让我来看一看……”
    卡列扬怒道:“干什么!拿来还我!”
    “看一看嘛!别那么小气!”
    “小气你妹,元帅的东西是你想看就看的?怎么不把海因里希那小白脸的相册偷出来给我们看看?!”
    卡列扬追上去夺,亚伦拿着相册就跑。走廊空间本来就狭小,卡列扬怀里那堆旧书又占地方,结果几下没追到,反而差点被伊萨克绊了一跤,“砰!”的一声重重把亚伦撞到墙上;相册随即脱手而出,哐当一下掉到地上摊开,瞬间弹出一幅全息投影——
    数百年前,年轻的西利亚和艾德娜并肩站在一场晚宴上,前者穿着修身的黑西装、白衬衣,胸前别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白玫瑰,面容俊美风度翩翩;后者一袭银色礼服长裙,棕色长发熠熠生光,带着灿烂的笑容望向镜头。
    全息影像忠实的记录了当时的场景,紧接着咔哒一声,开始播放数百年前西利亚的声音:
    “银河纪元三一二六年,摄于军部庆功晚宴。艾德娜新换的香水熏得我快不行了,据说是卡列扬送的,卡列扬为什么送她香水?一直怀疑这家伙对艾德娜心怀不轨,哪天找茬非揍他一顿不可。”
    走廊一片静寂,卡列扬一松手,书本哗啦一声掉到地上。
    “……元帅……”卡列扬眼含热泪,伤心道:“我做错什么了你这么污蔑我?!”
    新任联盟元帅哭着蹲到墙角去了,那情景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连亚伦都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伊萨克看了也唏嘘不已,正想过去跟着拍两下,结果手还没落下突然觉得不对:“等等,你干嘛要送艾德娜一瓶难闻的香水啊?”
    ·
    再没人挡着的亚伦于是兴冲冲过去捡起相册,随手又翻了一页。只见这本相册里存储的东西竟然还挺多,光电讯号在闪烁的光芒中一顿,紧接着另一幅画面刷的弹了出来——
    年轻的安德·亚伦在野餐会上对着镜头咧嘴大笑,周围是一圈年轻军官,个个喝得微醺,横七竖八且兴高采烈的躺在草地上。不远处卡列扬等几个军衔较高的前辈围在茶桌边谈笑,西利亚坐在靠背椅里聚精会神的看书——那沉稳的风度,优雅的气质,跟镜头中间那些闹成一团的年轻人截然不同!
    “银河纪元三二八四年,摄于安德斯·亚伦升衔派对……这傻逼光顾着喝酒,肉和煎鱼已经烤糊几轮了,再这样下去我吃什么?话说回来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请人来吃饭的自觉啊,以后是不想升职了是吗?!”
    走廊又一片静寂,亚伦全身寸寸石化,随即在风中一寸寸飘散成灰。
    “骂我傻逼……”亚伦难以置信道,“这不是真的,竟然骂我傻逼……”
    伊萨克勉强收起幸灾乐祸的丑恶嘴脸,一手一个拍拍他俩的肩,走过去想把相册合起来。谁知他蹲下时手一滑,无意中翻到了最后一页,只见这次出来的竟然是海因里希——
    那是很多年前青年时代的海因里希,穿着联盟军服,胸前挂满了勋章,坐在指挥舰上望着前方。那时他看上去比现在要年轻一些,面孔还是非常英挺,冰蓝色的眼底充满了锐利的光芒,嘴角紧紧抿着,似乎昭示着主人坚强不屈、难以说服的性格。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张完美的照片,卡列扬、亚伦、伊萨克三个人瞬间都往前凑了凑——
    西利亚会怎么评价海因里希呢?数百年前不被元帅待见的海因里希,又会遭到怎样(大快人心)的奚落呢?
    “银河纪元三二九三年,授衔仪式上的海因里希。”果然背景音再一次不负众望的响起来,西利亚用平静道:“我不得不说,海因里希真是——”
    下一秒,相册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三人同时抬头一看,只见走廊上,西利亚拿着合起的相册,微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
    海因里希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看那相册,似乎很想夺过来好好听一听,然而西利亚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晃了晃相册,微笑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半晌才似乎很有意思一般问:“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chapter 117
    ——咔擦!
    “银河纪元三四五二年,摄于帝国法布拉斯要塞。联盟统帅阿纳托利·唐·卡列扬玩忽职守在先,监守自盗在后,经审理决定判处死刑,特此遗照留念。卡列扬的形象将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咔擦!
    “银河纪元三四五二年,摄于帝国法布拉斯要塞。帝国上将安德斯·亚伦伙同犯罪,暴力拒捕,因罪行严重被判处死刑,并决定立刻执行,特此遗照留念。亚伦上将的形象将永远留在帝国人民的心中。”
    ——咔擦!
    “同银河纪元三四五二年,摄于帝国法布拉斯要塞。帝国中将刀疤脸·伊萨克面对犯罪,不知阻止,并伙同罪犯掩盖证据并企图逃逸。其罪行残忍令人发指,特处以死刑立刻执行,以此遗照留念。刀疤脸·伊萨克的形象将永远……”
    “刀疤脸是谁!”伊萨克悲愤欲绝,拼命挣扎道:“哥也是有名字的好吗!而且为什么我这个随同犯罪的反而最残忍最令人发指?偏心!这是赤裸裸的偏心——!”
    指挥大厦顶层会议室,西利亚站在首座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关掉镜头:“——存在于帝国人民的心中。”
    他啪的一声合起相册,挥挥手道:“海因里希,可以送他们上路了。”
    长桌尽头并排的三张椅子上,卡列扬、亚伦、伊萨克被结结实实五花大绑,犹如三头抹好了香料即将上架的烤乳猪;一身深蓝军服英俊非凡的皇帝陛下正站在西利亚身后的阴影中,闻言一步上前,冷冷的举起镭射枪口,在他森寒的目光中这三人此刻已变成了尸体:
    “再见了,诸位。”
    砰!卡列扬倒下。呯!亚伦倒下。砰!伊萨克挣扎逃窜未果,惨烈倒下。
    会议室内一片静寂,五秒钟后,伊萨克暴跳如雷的翻身坐起:“卧槽这是什么!能不能别乱给人打医疗枪——!”
    卡列扬和亚伦同时蠕动着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全身被绑,那样子看起来很像两只笨拙的毛毛虫。这两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西利亚元帅的淫威,一边用“孩子你还太年轻”的目光看伊萨克,一边自顾自扭来扭去的互相帮忙松绑。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就不用在意了嘛。”西利亚笑眯眯收起相册,说:“话说回来你们也够可以的了,别人几百年前的相册有什么好看的?亚伦上将先生,你脑子里有没有点隐私权的概念?”
    亚伦沮丧道:“我以为里面会有您瞪眼撅嘴四十五度的自拍像……”
    “那卡列扬呢,你就这么让他看了?”
    “我只是没拦住!”卡列扬也很委屈:“再说我本来也不知道里面有相册,要知道的话早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看去了,还能给小白脸二号拿走?!”
    西利亚点头笑而不语,半晌转向伊萨克,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伊萨克郁卒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最后一页陛下的照片里你说了什么,还有我的名字真不叫刀疤脸,元帅您真是太不尊重人了……好歹我也是个执掌军情处二十年的堂堂帝国中将,记个名字费您多大事啊……”
    “堂堂的帝国中将,”西利亚的笑容更加深了,拿过海因里希手里的镭射枪一晃,问:“既然你执掌军情处二十年,能不能猜到这是什么?”
    这话问得奇怪,顿时伊萨克愣了,亚伦也愣了。卡列扬比较了解自己的老上司,看见那笑容的同时心里突然掠过一丝相当不好的预感:
    “这是……”
    “你们能有点出息吗?”海因里希终于忍无可忍,看着手下的目光满是恨铁不成钢:“——帝国研究院最新产品,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诱导受药者自然说出真相,就是个自白剂!你们连这都分不出来?!”
    伊萨克:“……”
    亚伦:“…………”
    卡列扬:“………………”
    无数草泥马从会议室中奔腾而过,西利亚突然勾唇一笑,笑容中全是不加掩饰的揶揄:“‘瞪眼撅嘴四十五度自拍像’……整天想什么呢,帝国上将亚伦同志?”
    ·
    上将和中将于是倒了血霉,因为没出息而被皇帝迁怒,被发配去训练场跑了二十圈,引来无数围观群众。
    卡列扬却因为嘴甜心巧,又是元帅的亲儿子,向来偏心都偏到咯吱窝里去了,因此幸免于难,只被拘在办公室里花了半天的战术星图。
    ——光辉灿烂的星图在寻常人眼里好看,对卡列扬这样的战术专家来说却是每天要看好几个小时的硬性任务,更别提自己动手画了;没画半小时他就头昏眼花恶心想吐,刚跑去窗口站着吹风,结果抬头就看见亚伦和伊萨克脱了上衣,正呼哧呼哧的在训练场上跑圈。
    卡列扬被繁重军务压得透不过气,一看这情景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键盘一摔说:“还不如让我去跑圈呢!”
    “你说什么?”
    卡列扬触电般一回头,只见西利亚正一边低头看文件一边从门口走进来,冰雪般白皙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新任统帅一见顿时怂了,怯生生说:“没,没什么。”
    西利亚走到桌前把文件一扔,问:“画好了吗?”
    “还……还差一点,米拉·希普尔星域周围的γ坐标还没设置好,帝国军部说下午给我数据。”西利亚注视着悬浮在桌面上空的立体星域图,那样子就跟家庭教师一样严肃苛刻,卡列扬一看就心里发虚:“——等等,您不是在跟海因里希那小白脸算敌军坐标吗,怎么今天有时间出来晃了?”
    算五维空间坐标可不是件简单活儿,除暗星堂以外,数遍联盟和帝国,熟悉这块领域的军事家也不超过十个人——西利亚出身暗星堂,可以说是空间战术的专家;海因里希虽然缺少系统性的理论知识,但因为多年领军,对这方面也有所涉猎,在计算过程中可以给西利亚打个下手。
    “差不多了,”西利亚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就在上次希普尔星域之战附近,离战场中心坐标约二十八个天文单位。”
    卡列扬奇道:“那不远啊,为什么尤涅斯从五维空间出来时没把大军也带出来?暗星舰队降维遇到了麻烦?”
    凡是领军带兵的,对跃迁都不陌生,严格来说舰队在跃迁过程中也会牵涉到降维——然而人类大宇宙时代发展了三千多年,群体跃迁理论也成熟一千多年了,如何从五维空间中顺利降维却一直是将军们的重要难题之一。
    “如果是帝国和联盟,进行这种大规模的舰队降维可能会有困难,但我不认为暗星堂也有。”西利亚拿光脑笔在卡列扬画的星空图上描补,头也不抬道:“唯一的解释是,尤涅斯不想让主力这么快和我们对上。”
    “他怕我们?”
    西利亚摇摇头。
    “想保存实力进攻白鹭星?”
    “也许吧。”
    这口气听着不太确定,卡列扬皱眉问:“您还有什么其他解释吗?其实就算暗星舰队避免了在米拉·希普尔星域和我们交手,等经过法布拉斯要塞时也免不了有一场恶战的,保存实力进攻白鹭星什么的根本就是……”
    他想说根本就是妄想,但话还没说完,就听西利亚淡淡道:“也许他们正在找绕过要塞的方法。”
    卡列扬一怔,“怎么可能?”
    西利亚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他低头望着面前静静旋转的立体星空,广袤而璀璨的双子座星系正映在他深邃的眼底,更远处m35星团仿佛光影中的巨大漩涡,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遥远太空。
    “宇宙中总隐藏着太多的可能……”西利亚注视着它,轻声说:“也许,他们也在等待某种可能的发生。”
    ·
    同一时刻,仙女座金水星。
    道格拉斯·孔塞特林带着手铐,被两个士兵从飞艇上押下来,站在了尘土飞扬的沙丘上。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风从天地间刮来,卷起弥漫的沙雾,吹着哨子向地平线呼啸而去。金红色的夕阳如巨大的圆盘一般缓缓降落,将沙天一线的地方染得通红,就像大滩淋漓的鲜血倾盆而下。
    道格拉斯在风中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如岩石般伫立的身影:“莫文中将。”
    莫文裹着军服披风,微黑的脸上毫无表情,抬手时掌间亮光一闪——那是一把高频冲击粒子枪。
    “这就是你们决定我死刑的地点吗?”道格拉斯的语气好像在谈论午餐一般平静,甚至还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们会俗气的把我放在冰冻舱里射向太空……如此看来,西利亚其实是个很有浪漫情怀的人哪。”
    莫文冷冷道:“元帅说孔塞特林家族耗费的国家财富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为您浪费一个冷冻舱。”
    这话虽然跟西利亚元帅温和宽容的表象不大相符,但也确实是他的风格。出乎意料的是道格拉斯并没有因此而动肝火,相反他笑着摇了摇头:“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不管生前具有多么荣耀显赫的身份,死后一抔黄土也就足够掩盖这具躯体的了……倒是你们这些杀死我的人,会带着联盟走向什么地方呢?”
    “我们都会跟随元帅。”
    “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你怎么就敢确定,西利亚就一定是对的呢?”
    莫文张口想反驳,却被道格拉斯笑着打断了:“跟随西利亚不过是你们的惯性罢了,就像帝国跟随皇帝,黑暗武士跟随暗星堂:你们以为自己选择的首领一定是对的,但这只是因为你们闭上眼睛懒于思考,一味的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而已……就像西利亚也犯过很多难以弥补的错误,但都因为你们懒得睁开眼睛去探查真相,因此被侥幸的暂时掩盖了。”
    “没人不会犯错,但总比孔塞特林家族犯下的罪行要强!”莫文厉声喝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死心吗,孔塞特林议长?!”
    “你说孔塞特林家族浪费了大量的国家财富,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西利亚曾经把联盟最大的瑰宝埋藏起来拱手送人!可笑你们这些无知的蝼蚁,还以为在往正确的道路前进,却不知道自己终将随着历史而被淘汰!”道格拉斯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说:“帝国崩溃近在眼前,联盟的末日也不远了!”
    莫文怒道:“住口!”
    风沙呼啸而过,很快将他被怒火烧热的脑袋吹清醒过来。莫文微微喘息的看着面前的老人,片刻后再开口时声音已经非常冷静:“时间到了,孔塞特林议长,您还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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