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她又一次看了看我手里的花,“你要送我玫瑰和桔梗,但你了解我喜欢什么样的花吗?你不了解,于是,你选择了你觉得我会喜欢的鲜花。但实际上,你真的明白每一种花所诠释的花语吗?”
    她叹了口气:“沈非,可能,你认为象征希望的桔梗会是在我新生的日子里,让我欣喜的花朵。桔梗的花语是诚实的爱、永恒与不变的爱。但实际上你已经将这种爱献给了文戈姐,我配拥有它吗?”“并且,”她闭上了眼睛,几秒后缓缓睁开,“沈非,并且桔梗的花语还有第二层意思。它是要让人明白,爱的绝望。是的,桔梗的第二种花语是……”
    她转身了。
    “是无望的爱。”她淡淡地说道。
    她朝着那辆商务车大步走去,并径直拉开了那辆车的后门,跨了上去。
    我静默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憧憬了快一年时间的再次见面,结局是自己的如此狼狈。
    我有点尴尬,微微笑笑。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再次响起了,是陈蓦然教授打来的。
    “教授,诊所里有什么事吗?”我问道,眼睛却继续盯着那辆黑色商务车。
    “没什么重要的事,是你的两位师兄,”教授顿了顿,“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这些年我最看好的学生里面,有两位在心理学研究机构里面工作吗?”
    “嗯!有印象。”我应着,眼前的那辆商务车启动了,缓缓倒车,又缓缓转弯,最终,朝着看守所外的公路开去。我看到那车不是海阳市的车牌,而是苏门市。难道,瑾瑜要彻底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我的世界吗?
    “他俩来海阳市了,并希望找机会和你碰面聊聊。”教授继续说道。
    但那一刻的我,心却是在往下沉,如堕深渊。我的双腿沉重,似乎已经迈不开了。我笑笑,又自顾自地耸了耸肩,似乎这样能够缓解自己的狼狈。
    “沈非,你在听吗?”教授问道。
    “我在。”我应着,并将花束夹到腋下,腾出另一只手伸进裤兜里,在烟盒里摸出一根香烟叼上。
    “哦!你愿意见他俩吗?”教授顿了顿,“应该会和你挺聊得来的,他们和你一样,都很优秀。”
    “好吧!您安排好时间,提前通知我就是了。”我应承着,期望快点结束这次对话。
    “那行,我和他们回个电话后再回你。”教授说完挂了线。
    我转身,朝着自己的车走去。我摸出打火机,想要点燃香烟,但打了几次都打不着。
    我站住了,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吐出。
    我朝着一旁的垃圾桶走去,将花束扔了进去。我再次打火,依旧没有火苗燃起。我低吼了一句:“滚!”接着将打火机重重地摔在地上。
    打火机发出“砰”的爆炸声,瞬间四分五裂。
    我再次站定,闭上眼,深吸气,继而吐出。
    我笑了。难道,我还能被这反复戏谑我的人生再次打败吗?
    我朝着车大步走去。
    这时,电话又一次响起了,还是教授。
    “老师,这么快就约好了吗?”我的语调不再低沉,而是轻松随意。
    “是!他们今明两天没空,说是苏勤有个亲戚,之前因为感情纠纷闯了祸被判了刑,这两天出狱。所以,约到了下周二晚上。”教授顿了顿,又补充道,“苏勤就是他们中的一位,司法精神病学专家。另一位叫蒋泽汉,一个专注于大脑神经解剖学的神经学学者。”
    “哦!我点头,觉得这桥段似曾相识。”脑海中一晃而过的是岩田的微笑。
    “对了,乐瑾瑜也是这两天出狱吧?”教授突然问道。
    “是的,她是今天出狱。”我答道。
    “你会去接她吗?”
    “没……”我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一系列念头,又有一条线将它们快速联系到一起,“老师,之前您不是说他们不在海阳市吗?那他们这两天要接的亲戚,应该也不在海阳市服刑吧?”
    话筒那边有了短暂的沉默。半晌,教授的语调开始变得有点怪异:“是,他们这些天是在海阳市。并且,他们要接的那位亲戚,也在海阳市。”
    “他们、他们来自苏门市?”我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接走瑾瑜的那辆黑色商务车的车牌上。
    “是的,他们来自苏门。”教授应道。
    “好吧!下周二见。”我没再多说,径直将电话挂了。
    我抬起头来,冬日里9点多的太阳,温暖而又迷人,邱凌之前说的那句话在我耳边回荡。
    “这,不会是结束。”邱凌那天是这么说的。
    第十四章 尾声
    接到判决书时的邱凌,嘴角依旧往上扬起。他看了面前法庭派到看守所宣读判决书的法官和书记员一眼,觉得他们的表情凝重显得那么好笑。即将被枪毙的人是我邱凌,又不是你们。那么,为什么你们不会笑笑,非得让气氛这么严肃干吗呢?
    “是不是我今天又要换监房了?”邱凌冲一旁的看守所管教干部看了一眼说道。
    “是的!”站在门口的管教干部点着头,“邱凌,你得乖乖的,剩下这一二十天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邱凌,你要不要上诉?”之前读判决书的那年轻法官冲着邱凌问道。
    “哼哼!随便。”邱凌想挺起胸膛,但这一年时间里,手铐与脚镣之间那根短短的铁链,让他的脊背始终弯曲。或许,之后年月也不可能挺得起来了。
    想到这里,邱凌又笑了。还有之后吗?
    他依旧微笑着,跟在管教干部身后。在之前被关的5号监房门口,邱凌接过自己的被褥衣裤,然后被带着缓缓朝监区深处走去。
    10号监房的门被管教干部打开了。
    “学习员马东。”管教干部喊道。
    坐在通铺上一个高大的光头连忙站了起来:“到!干部有什么指示?”他探头看到了管教干部身后戴着镣铐的邱凌:“不会是让我们看死鬼吧?”
    “也就一二十天,估计月底就被带去上路了。”管教干部说道。
    “好吧!10监房一定好好表现,管好这位即将被枪毙的大兄弟。”这叫作马东的光头笑着应道。
    邱凌没有多看他一眼,他本就对监区里面的其他罪犯打心底里看不起。于是,他将自己的被褥衣裤对着地上随便一扔,缓缓朝里面走去。
    “看好他!”身后铁门被管教干部关拢了。
    邱凌缓步走到监房的通铺最中间的位置,被判处死刑的罪犯都要睡在这里。因为这个位置是监房的中心,其他囚徒随时可以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很多死刑犯在最后日子里状态会很不稳定,所以,看守所在他接到判决书后,会让他换一个监房。因为不能担保他在之前监房里是否与某些人有过隔阂与争吵,然后在最后时日里,对那些人做出过激的举措。
    “死鬼,我们监房和其他监房不一样。可能,你在其他监房,里面的学习员会组织大伙对你好言相劝,慈悲对待。但是在老子这里,你就得给我乖乖的,别整什么幺蛾子。否则……”叫马东的牢头狞笑着对邱凌说道。
    “否则怎么样?”邱凌坐到通铺上,扭头问道。
    “否则一样把你打个半死。”马东恶狠狠地说道。
    “哦!”邱凌应着,回过头看了看地上自己的衣物。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朝着那堆衣物走去。
    马东站起了,大步走到了邱凌面前:“死鬼,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吗?”邱凌弯着腰,脊背无法伸直,抬头的动作有点滑稽。
    “赶紧说!”马东不耐烦起来,并扬起了手掌,作势要抽耳光到邱凌脸上。
    邱凌笑了:“我叫邱凌,梯田人魔邱凌。”
    马东愣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嘴唇甚至还抖动了几下。就在他还没晃过神来的瞬间,邱凌突然间将头往前一撞,砸到了对方的鼻梁。黏稠的血瞬间喷溅了出来。紧接着,弯曲着的他像一头矫捷的猎豹,快速做了个微微向上跳起的动作,将手铐一把套到了马东的脖子上,并往回用力一拉。
    “死刑犯要杀人了!”整个监房里一下炸了锅,但没有人敢上前,因为邱凌的名字,足以让很多人毛骨悚然。
    管教干部冲进来的时候,只见被邱凌锁着脖子倒拖到角落的马东脸色已经变了,双腿甚至只剩轻微的抖动了。而其他囚犯脸色煞白,没有人敢靠近。
    邱凌被电击倒在地上。
    当晚,他被关进了禁闭室。
    “你这剩下的十几天,就一个人待着吧!”铁窗外传来怒吼声,“一个不留神,差点又让你这家伙多带走一条人命。”
    邱凌笑了,他缓缓躺下,望向上方那小小的窗户,窗户外是完整天空的一个小小剪影。
    “又是一年过去了,或许,自己看不到明年的春了吧?”邱凌自言自语道。在地下世界的那一年里,他养成了这个自己对自己说话的毛病,就好像身体里两个不同的人格在对话。
    “对了!好像苏勤和蒋泽汉就是去年这个时候被关进监狱的。”邱凌一下坐了起来。当时,刚从躲藏了一年多的地下防空洞里出来的邱凌,到过苏门市,想要查查这两位师兄的近况。但最终他收获的却是苏勤与蒋泽汉两人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的消息。他俩的刑期好像一样,都是一年。
    “也就是说,苏勤和蒋泽汉在上个月应该已经出狱了才对。”邱凌继续嘀咕道。
    邱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地想到这两个人。或许,疯狂者所记挂的人,是比自己更为疯狂的家伙吧?
    邱凌微微笑笑,自顾自地说道:“这两个疯子的故事,又有了新的开始吗?”
    他顿了顿:“那么,沈非,你的故事呢?”
    想到这里,他激动起来,拉扯着那沉重的锁链,站到了简陋的床铺上。他开始更加放肆地笑,并大声叫喊起来。他的声音早已变得嘶哑了,在整个监区回荡开来:
    一季花开
    会落
    扫碎瓣的老人
    眼角鱼纹
    会裂
    蛛网满颜
    谁又记得
    你惊艳的眸
    与你脂的肤
    那年你驻足远眺
    将军回眸微笑
    江山不过是他赢取红颜的筹
    邱凌的声音更大了,甚至带上了哭腔,嘶吼了起来:
    大风啊大风
    吹落一地
    谁的厮守
    谁的顾盼
    ……
    就在邱凌宣泄着情绪的同一时刻,在海阳市滨海住宅区的一栋楼房里,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歪着头看着面前的一个黑白屏幕,屏幕里,正是大声叫喊着的邱凌。他笑了笑,扭头对身后正在耍弄哑铃的另一名男子说道:“苏勤,看来,这么多年下来,邱凌这家伙的诗还是没有长进啊!”
    那名男子也笑了,朝着前方的黑白屏幕看了一眼:“所以说,具备先天嗜血因子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一名诗人呢?”
    眼镜男点了点头:“是!他,”顿了顿,“他还是只适合做一个连环杀人犯,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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