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驶离伤心地,从跨江大桥上俯瞰碧波江,气温在夜晚降至零度以下,在上午微弱阳光照射下,隐隐有化冻的意头。
    然而冬天的夜来的总是格外早,下了半天的冻雨又为它添砖添瓦,使夏季水声磅礴的江水,冻成厚厚的冰层,坚固而浑浊。
    宋锦宵猛的摇下车窗,冷风呼啸而至,如饥饿难忍的捕猎者嗅到猎物的味道,争先恐后冲进温暖空间,偷走最后的温度。
    宋锦宵听见司机骂了句脏话。
    他也很冷,他忍不住发抖。
    一会就好,把这当作他自持人生中,一次小小的失控吧。
    他不知有多羡慕。那些疯狂的无所顾忌,只为快乐的狂欢,追求自由的肆意哭笑,那个把这些情绪全部和其他男人分享的沈漫。
    绿由,那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年轻男孩,更加无知无畏,鲜活蓬勃。
    沈漫在他身边的冷漠和散漫,到了绿由那边就转变。
    要他怎么不嫉妒。
    沈漫身边的男人那么多,大多数都如昙花一现,转眼无踪迹,连姓名都不配留下,不配他记住。
    这样也好,尽管他身份不入流,却始终无可替代。
    直到绿由出现。
    可能是他宋锦宵两段人生反差甚大,从天堂跌至地狱,犹如被利刃劈开,魂灵与肉体一分为二。
    因此他高贵的时候不够高贵,低俗的时候不够低俗。
    他夹在两者中,巧妙地维持着一种平衡,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做不到,向哪个方向迈出任何一步。
    他是灰色地带,沈漫钟爱,非黑即白。
    绿由肮脏,绿由低贱,绿由妩媚动人,满身欲望,所以他使人着迷。他是沈漫所爱极端之一。
    当绿由说出那个意外发生的原因,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未知罪恶。
    如果那天绿由死了,他宋锦宵就是杀人犯。
    是的,绿由没有说错,两年前,是宋锦宵推他下去。
    宋锦宵望着车窗外车流汇聚成一点点星光,地势起伏,好似一条蜿蜒星河,很美,也很虚幻。
    他被带入这一条迷人的河流,光芒眩晕地使人睁不开眼。
    他还想做最绚丽的一颗。
    沈漫为他辩解。
    意外发生前,他确实没和绿由正式见过面。
    但他知道绿由。对方隐匿在沈漫身后,靠着他的保护伞,带着恶意抛出第一个见面礼。
    这是绿由对他这个“正室”打招呼的方式。
    从一开始,他就恨绿由。
    当沈漫不顾被人发现的危险,陪绿由逛街时,宋锦宵就在他们身后。
    第一次,是巧合。
    之后的,就是绿由炫耀的泄露。
    每一次,每一次宋锦宵收到来自敌人的信息,心脏就会抽紧一次。
    等到沈漫离开盛京的时候,就是宋锦宵蛰伏已久的机会。
    他找上绿由住的地方,他一开始,并不想那么做的。
    但是等他看到面前那个男孩脸上惊恐的表情,刺耳尖叫着,戏剧性地从楼梯上滚落下去,终于静止在大片大片盛开地血泊中。
    宋锦宵的眼前挂了一层薄薄的纱,白色半透明的那种,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捂住嘴控制恶心的干呕。
    然后他趁着佣人打120把绿由抬上救护车的间隙,惊慌失措地跑掉。
    等他跑回家,手指颤抖着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才感受到疼痛。
    膝盖和手肘上遍布擦伤磕破的伤痕,恐惧自责交织成网,蒙昧遮住他的神明,从此只能眯眼仰视一丝丝透落的光。
    好在,绿由没有死,甚至失去记忆,心智变成一个孩子。
    他再也没有见过绿由。
    亲手制造的错误日日夜夜压在心中,他开始做噩梦。
    但是每一次醒来,如果身边有另一个人在,她柔软的身体,清幽的香气,温热的温度,无一不在安抚他的惊惧魂灵。
    就自私的,当作一个秘密,他永远不会说给沈漫听,他不愿见到类似恐惧憎恨的神情。
    他将永远亏欠她的所爱。
    直到今天,绿由恢复心智,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一步步走来与他对峙。
    他慌的不行。
    但是沈漫打断了绿由的话。
    在那之前,两个人明明还在为了他的狗屁未来争执不下。
    他忽然看不清沈漫了。
    也看不清自己。
    痛痛快快淋了一场雨后,宋锦宵回去就发起高烧。
    之前准备的药箱派上用场,他从里面翻出几种感冒药,就着凉水喝下去,脱掉衣服爬进冰冷被窝,头沾到枕头就昏昏入睡。
    这期间,沈漫没有来过电话。
    宋锦宵睡得天昏地暗,中间口干舌燥醒来几次,房间里黑暗空荡,冷的像掉进冰窖,腿脚怎么也暖不过来,手心却热腾腾的冒汗,一层又一层。
    沈漫进来时,就看见男人缩在被子里,蜷成小小一团,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
    她皱了皱眉,发现宋锦宵连空调都没开,室内温度几乎与外面无差。
    等她察觉到不对,手心覆盖上对方额头,才被滚烫温度吓到。
    这他娘的烧了几天?
    沈漫烧了水,找出退烧药,哄着烧糊涂的人儿把要吃了,又奔进厨房熬粥。
    宋锦宵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昏沉的感受到身侧的温度。
    沈漫靠在他的肩头,就算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缠在他的胳膊上。
    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用空余的手,缓缓抬起,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沈漫的眼底带着淡淡一层青色。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惊醒,两扇睫羽颤抖一下,沈漫睁开眼睛。
    宋锦宵躲闪不及,两个人的目光撞上。
    沈漫看了他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抽出手起身。
    宋锦宵看着那只枕头,有根女人的长发。黑色的,带着微微弯曲的弧度。
    他有点愣神。
    沈漫从厨房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白粥。
    “喝完再睡一会,赶紧好起来。”
    宋锦宵乖乖接过去,即使是生病也恪守礼仪,没发出任何声音。
    沈漫就站在床边看着他,也不坐下。
    外面亮了亮,远远的,城东市中心的地标建筑水晶塔供应电力,盛京的夜晚瞬间被引燃,由水晶塔开始,林立大厦一个个被点亮,城市灯火通明。
    沈漫的背后,立着人们心向往之繁华世界,她背光而立,认真的监督宋锦宵把碗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净,神色看不出情绪,好像外界一切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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