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眼专心吃着点心的晏祁,甚至还会因着谢安娘拘着他,不让他多吃而不满嘟囔着,这行为举止,与稚子无疑。
    一直很是心大的老夫人,见他这般乖乖听话的模样,可算是发现了那么点不对劲的苗头。
    这小子,性情反复无常呐!
    不对,该说是孩子心性才对!
    哪有成了家的男子,这般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老是缠着他家娘子的!
    该不是……
    心下一咯噔,老夫人实在是不愿与那个方向揣测,这么清风朗月般的小伙子,要是智力有问题,多可惜!
    可再多的可惜,也抵不上她对外孙女的心疼!若真是如此,她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孙女在这火坑中煎熬的!
    心中已经在为自家孙女物色新的孙女婿,正在翻找记忆,看哪家的小伙子配得上他们许家的姑娘。
    暗自将合适的人筛选了一遍,可老夫人面上却是不显,反倒是说起了另一桩事。
    毕竟,这和离不是小事儿,急不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这边算盘打得叮当响,却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一厢情愿而已。
    谢安娘连第一步计划就不肯配合,老夫人才开口提出让人搬到承恩公府上去住,就被谢安娘委婉推拒了。
    “安娘呐,你外公、舅舅们还没见过你呢?你就不想跟我去见见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老夫人决定搬出自家老伴。
    可谢安娘只是歉意的笑了笑,并不接这根橄榄枝,沉吟半晌,道:“府上亲戚,到时候挑个正式日子,再去登门拜访吧!那时自然就能见着了。”
    这高门府邸,还不知多少规矩,晏祁眼下又是这个情形,她可不想搬进去后,累他受了委屈。
    老夫人不死心,继续苦口婆心的劝着:“你看这小院才多大啊,住得也不舒服!跟我回了承恩公府,出入有仆从,住得也舒坦,多好呐!”
    “这里住得挺好的,邻里都是热心肠的人,都住熟了,而且搬来搬去也麻烦”谢安娘顿了顿,“再说,我们找到娘后,也是要回禹州的。”
    “甚么!还要回去?!”老夫人大惊,暗想,若真让人回去了,到时候鞭长莫及,她家孙女要是受委屈了,岂不是都没娘家人出面!
    万万不可!必须将人留下,放在眼皮子底下她才能安心!
    “那怎么行?我们祖孙俩好不容易相认,这才多久,就又要分离。”
    老夫人祭出悲情牌,摸了摸满头银丝,一脸伤感:“你看,祖母如今年纪不小了,这说得不好听点,有今天没明日的!老婆子要是哪天一闭眼一蹬腿,走了,到时候你远在禹州城,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上,那我岂不是要死不瞑目!你忍心吗?”
    “呸呸呸。”谢安娘忙打断,挽着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外祖母,您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您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老夫人不理,连老祖宗都搬出来了:“哎,你说这才刚认祖归宗,连祖宗祠堂都还没入,在天有灵的各位老祖宗们,还来不及认识你,你就走了,以后你要是遇上个甚么事,祈求祖宗保佑,祖宗却不认识你,可怎么办!”
    “……”
    这么牵强附会的借口,便是连一旁的阿崖也听不下去了,简直不忍直视自家夫人的犯蠢的样子。
    感情老祖宗们脸盲,需要经常在他们牌位前晃荡,才会记住这后辈,予以庇护。
    听得目瞪口呆的谢安娘,无语反驳,本以为这就该收尾了,可老夫人显然不将她说服,誓不罢休。
    这回轮到表弟们上场了!
    老夫人拍了拍谢安娘的手背,一脸沉重:“还有,年纪比你小的几个表弟,他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想要一个姐妹!如今表姐喜从天降,可把那群小兔崽子乐坏了,都准备好礼物,就等着你回去了。你说,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谢安娘张了张嘴,想说些甚么,还不待她开口,老夫人又迅速接话。
    只见她指了指旁侧的阿崖,道:“还有阿崖,同我一般惦念了你老久了,你要是不和我回家,她准得吃不香睡不饱,成日的记挂着你。”
    说着,还征求了当事人意见,使了个眼色过去,问道:“阿崖,你说是不是?”
    阿崖在老夫人目光的压迫下,不说话,点了点头。
    心里叹道,夫人也真是的,扯七扯八的,分明是自己离不得孙小姐,结果一大家子都让她给搬出来了。
    谢安娘又怎会瞧不出老人家眼里的不舍,可这久处必生情感,她与夫君找到婆母后,定然是要回禹州城的,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到时候老夫人还不是得更伤心!还不如一开始便拒绝,不给人遐想的希望,就不会有过多的失望。
    “外祖母,我……”
    “哦,对了!”老夫人止住她要说的话,话题一转,问道:“听说你们这回来郢都,是前来寻人的?”
    哎,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阿崖在一旁默默的想着,夫人绕了这么一大圈,可算是绕到点子上了。
    事关自家婆母,谢安娘也不含糊,点点头,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老夫人沉吟半晌,颇有气势地拍板:“这亲家母不见了,身为同气连枝的亲家,合该帮忙一起找!”
    然后,事情又绕回到了原点,老夫人瞅了眼谢安娘,打着商量的说道:“这样吧,你先和我回去,住到承恩公府上,有消息了,也能立马知道!”
    这回,谢安娘倒是没有一口回绝,眼中稍带犹豫,看了眼才睡醒没多久,现下又有些昏昏沉沉的晏祁,谢安娘掩下眼底的担忧,夫君这病,莫不是更重了?
    娘去找药,现在不仅药不见踪影,连娘自己也没了音讯,唉!
    静默半晌,谢安娘深吸口气,还是坚持自己原来的决定,满是愧疚:“外祖母,您不用说了,您的好意我都知晓,可……”
    “行了、行了”老夫人摆了摆手,叹气:“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
    阿崖瞧了眼祖孙俩,颇为相似的面孔,以及各自的坚持,心想,可不就随了夫人您么!
    “你这孩子,总是顾忌那么多作甚!”老夫人点了点谢安娘的额头,略带深意的强调着:“这国公府如今虽不是我当家,可我做主决定的事,还没谁敢反对!你就大着胆子暂且住下吧!”
    “阿崖,叫外面的人准备马车。”
    继而便一锤定音,“走,我们回家!”
    谢安娘:“……”
    所以,刚才那么一大圈子的话,都是废话么!
    其实不然,老夫人那番插科打诨的话,也不是平白无故这么说的。
    她就是瞧着安娘这孩子敏感多思,特意打个预防针,让她知道家里人对她归来的喜意,倒也是煞费苦心了。
    ******
    就这样,在谢安娘仍稀里糊涂之时,就拖家带口的,被老夫人拉着上了马车。
    临走前,只来得及交代院中的下人,让给孟大夫捎个口信,让其回来后去承恩公府上找她。
    马车停在气派的大门前,门口蹲坐着的两只石狮子威武非凡,刻着承恩公府的漆金牌匾,在偏西的太阳光下,闪现着熠熠金光。
    直到踏进了承恩公府,在世子夫人的带领下,入住了特意收拾出来的南园,谢安娘仍然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安娘,你看看,可还喜欢?”世子夫人卢氏很是周全的问道,显然在尽女主人之谊。
    谢安娘刚进府见到卢氏时,还在感叹,这可真是缘分呢!原来她在梅庄看到的那位,气势极足的夫人,就是大舅母卢氏。
    只不过现在的卢氏,脸上带着的笑意,比在梅庄看到的,要更加真诚一些,少了些许在外的刻板疏离。
    “谢谢舅母!真是劳您费心了!”
    扫了眼这座不小的院落,正中一座嶙峋假山,下方是浅可见底的水池,清澈的池水中有锦鲤欢快游动。
    假山右侧,则是一株树荫浓茂的大树,树下置放着石桌石凳,还有一把晃晃悠悠的摇椅,显然是夏日纳凉所用。
    往西边看去,地势渐高,其上掩映在半人高树丛中的,为一六角飞檐的凉亭,若是站在上面,想必能俯瞰到整个院子的全景吧,倒也雅趣横生。
    顺着谢安娘目光看过去,卢氏也望向那凉亭,“那亭子还是老太君坚持要修的,上面的风景也是极佳,闲时煮酒赏花,听雨品茗,也是一番雅趣。”
    见谢安娘似有意动,卢氏眼带笑意,极为体贴地询问:“安娘要不要去看看?”
    想到婆母急哄哄召她回来,当时还以为出甚么事了,原来是让她给人收拾院落。
    再想到婆母交代的任务,卢氏不由失笑,这么些年来,倒是少见婆母如此慎重其事的交代她甚么事,便是她初入府时,手把手教了几个月,将国公府管家权悉数交于她时,都是一脸的轻描淡写。
    不过想来也是,大姑子自小失踪,一直是婆母的一块心病,如今虽是大姑子早逝,可大姑子留下的一根独苗苗,便成了婆母的心头宝了。
    瞧这架势,怕是对几位亲孙子都不曾这么上心吧!
    若不是谢安娘帮着劝说,老夫人还非得坚持自己带着外孙女参观住处,也不想想自己身子骨吃不吃得住,这一天她情绪大起大落,还忙活了大半天,到底是上了年纪,有些体力不支,让卢氏与谢安娘劝回松涛苑歇着去了。
    思极谢安娘的帮忙,卢氏心下对其认可度又添了一分,这位新认下的外甥女,倒是个知礼懂事的,言谈举止间自带一股温婉端庄。
    与她那小姑子虽是面相上极为相似,可这乍一接触,明眼人便能区分出两人的不同,这般乖巧的孩子,莫怪一来就得了老夫人的欢心。
    谢安娘虽好奇上面风景,可也知卢氏身为承恩公府的当家人,需操持的事物繁多,便只摆了摆手,笑道:“多谢舅母好意,可夫君身体不适,我们不若先去厢房看看?”
    晏祁自与老夫人斗气过后,用了些点心,便一直精神不济,失了几分元气,整个人恹恹地,只木着表情,默不作声的跟在一旁。
    卢氏眼光扫过与谢安娘并肩而行的晏祁,微微一闪,这位外甥女的夫婿,倒是冷然得很,一路上除了进门那会儿,喊了几声人,便一直不曾开口。
    收回视线,卢氏引着人往里走,行走间有说有笑的,倒是不至于让气氛冷场。
    ……
    “因着不知你喜好,我也不好擅自做主,就只令人摆了这么些大物件。”卢氏指了指屏风、桌椅、箱笼等,“至于其余小件,一会儿我让库房的人送来,到时候你按着自己的喜好来挑选,布置房间便是。”
    “舅母有心了。”
    谢安娘见房间稍显空旷,本以为是布置匆忙,哪想卢氏玲珑心思,竟是考虑到她喜好,一时间也说不上甚么滋味,只是记下了这份温情。
    带着人看完了住处,卢氏在这里稍微坐了会儿,与谢安娘闲话家常般,把承恩公府的基本情况都细细讲了一遍,也教谢安娘对于这个接下来入住的地方,多了份了解。
    接着便一拍手,只见一排整齐有序的丫鬟,鱼贯而入,向谢安娘请安。
    “一会儿你要是有甚么事,不妨让丫鬟来找我。”
    卢氏安排妥当后,便起身离开,去准备即将到来的晚宴。
    送卢氏出了南园,谢安娘折回厢房,见晏祁静静坐在椅凳上,一声不吭,安静如画。
    挥退了一众丫鬟,走到他跟前,轻声细语的询问:“夫君,可是累了?”
    晏祁动了动眼珠子,将焦距对准她,极为慢速的反应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困。”
    扶着晏祁躺下,见人闭上眼,瞬间就沉睡,眉头微皱,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色。
    自他昏倒再醒来后,一开始还是精神满满,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时不时整些小状况出来,搅得几人不得安生。
    可日子一天天过,他的元气便似漏斗中的沙子,一点一滴的消逝,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宛如霜打的茄子般,迅速耷拉下去。
    压下心中纷乱,谢安娘兀自走到桌前,斟了杯茶,触手的温热的感觉,抿了一口。
    看着厢房内富贵不失精致的摆设,谢安娘都还有点没缓过神来,实在是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不可思议了。
    她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找到自己的外家,还轻易就被这家人接受和认可,想必娘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也该高兴了吧!
    云珰也是一副如坠梦中的表情,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姐,这没认错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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