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白了他一眼,正要反驳,转念一想,确实是她将他们带到那黑店中,只好垂着头不作声。卢缙笑了笑道:“你还小,又没有离开过家,看不出来也是正常。只是下次切不可如此莽撞。”
    三人又行了七八日,来到寿春。寿春百余年前已是淮南郡的治所,自是繁华。卢缙见阿宝左顾右盼,四处张望,仿佛对什么都好奇,转头对应生道:“今日便歇在这里,去找间客栈住下吧。”应生忙先行打点。
    阿宝跟卢缙下了马,站在街口等着应生,卢缙看了看阿宝,轻声道:“你若不累,一会儿可出来逛逛。”阿宝收回目光,大喜道:“当真?!卢大哥你真好!”卢缙微微一笑。
    一时应生回来,带着俩人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栈,阿宝安顿妥当,兴冲冲出了房门,却见卢缙正站在门口。她忙道:“卢大哥,你也要出去?”卢缙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寿春。”阿宝喜道:“太好了,咱们一道!”
    二人问了小二城中的热闹所在,结伴而去。阿宝不时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到天黑。卢缙见她兴致正浓,问道:“你饿不饿?”阿宝玩心重,本来不觉得,经他一提,才感到饥肠辘辘,忙点头。卢缙抬起头左右看看,说道:“去那边看看有什么吃食。”说罢带着阿宝往街角走去。
    阿宝跟在他身后,十分感动。她自幼寄养在外婆家中,与父亲十分生疏,舅父与两位成年表哥常年不在家,除了家中仆佣,她唯一接触的男子便是三表哥。她那三表哥素来恣意妄为,虽大她七八岁,却总喜欢捉弄她,每每惹得她跳脚生气,何曾温柔地待过她。
    自离家以来,她先是遇到歹人,银钱被夺,险些被卖了,后来装扮成乞儿,受尽了白眼辱骂。原本缠着卢缙主仆只是想混饭吃,也做好了为仆为婢的打算,未曾想一路行来,卢缙从未使唤过她,还救了她的命,处处照拂她,竟比她的表哥对她还好。想着想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卢缙走了几步,见她并未跟上,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等她。街边商铺的灯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阿宝望着他,只觉心中充满暖意,擦干眼泪,快步跟了上去。卢缙噙着笑看着她道:“可是走不动了?”阿宝摇摇头,紧跟在他身边不说话,卢缙也未再问,领着她向前走去。
    吃过饭,卢缙看看天色,对阿宝道:“今日便先回去吧,你若没看够,明日再住一晚。”阿宝摇头道:“不用了,我只是好奇,看过就行了,莫要耽误了你的大事。”卢缙见状,也不多言,只带着她慢慢往回走,口中问道:“你可有喜爱的东西?”阿宝眼睛一亮,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也没什么。”
    ☆、六、互吐心声
    卢缙看看她,指着路边一个店面道:“我刚才看到那里有些姑娘家的小物件,想给家中的妹妹买一个,你能帮我选选吗?”阿宝怎会不同意。
    店面并不大,只有两丈长宽,密密地摆着几个案几,上面放着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手饰钗环等物。阿宝看了一圈,俱是凡品,竟没有能入眼的。
    卢缙见她皱眉望了一番,抬头问道:“你妹妹今年多大了?平素都喜欢什么?”卢缙想了想道:“她今年十三岁,喜欢素净的东西。”阿宝点点头,又转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自案上拿起一只乌黑的发簪。
    卢缙走过去,那厢老板迎了上来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支黑檀木发簪,相传是后楚丞相崔锴亲手为他夫人做的。”卢缙接过细细打量,那发簪乌黑锃亮,简简单单的线条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
    阿宝似是有些发愣,卢缙道:“崔锴不是终身未曾娶妻?何来的夫人?”老板道:“公子有所不知,崔锴虽然未娶正室夫人,却有两个侍妾,其中一位甚得他的宠爱。因这妾氏体弱,崔锴得了一块上等的黑檀木,便亲手做了这个发簪送给她,为其驱魔避邪,定气养神。”
    卢缙将信将疑,见阿宝盯着那发簪猛看,不由问道:“你喜欢?”阿宝忙摇头道:“不是,只是觉得很漂亮。不如你买了它吧,等你妹妹及笄时送给她。”
    卢缙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好,便听你的。”将簪子交给她,转身去与老板谈价钱,阿宝细细摩挲着,爱不释手。
    二人买了发簪,继续往回走。阿宝将发簪还给卢缙,说道:“卢大哥,你不相信老板的话?”卢缙接过放入怀中,笑道:“史载崔锴对早亡的未婚妻子谢氏一往情深,终身未曾娶妻,妾氏也仅有蔡氏一人,哪里有什么宠妾!定是老板见到你喜爱,故意穿凿附会,以此抬高价钱。”阿宝低下头轻声道:“也许吧。”
    回到客栈,卢缙将阿宝送回房,也进了自己房中。应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发呆,见他回来,忙站起来道:“公子,你去了哪里?”卢缙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出去转了转。”应生问道:“跟阿宝那丫头?”卢缙点点头。
    应生诡笑着道:“公子,你是不是对那丫头太好了?”卢缙看了他一眼道:“她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咱们既然有缘同行,相互照应也是应当。”应生撇撇嘴道:“你对她可不是照应这么简单了。”卢缙沉下脸道:“胡言乱语!她与阿茵一般大,我当她如妹妹一样。”
    应生见他有些怒了,不敢再说,心中却嘀咕道:“从来也不见你陪六姑娘上过街。”转身出门唤小二准备热水,伺候卢缙洗漱。
    卢缙自怀中拿出那支木簪,看了片刻,又放了回去。想起应生的话,仔细回想了下一路行来对阿宝的态度,似乎并未有何不妥,当下不再多虑,洗漱就寝。
    第二日,三人便离了寿春,继续往西北而去。阿宝生性活泼,与卢缙主仆已十分熟稔,一路上与应生不停斗嘴,倒也不觉寂寞。
    此时已到了豫州境内,他们平日走的都是官道,到了豫州后,中原地带,风貌与江南大不一样,三人都觉好奇,因看时日尚早,卢缙便带着阿宝应生边走边玩。有时误入山林,竟在山路上遇到了剪径的强贼,卢缙自是不惧,将贼人制服后,仍是交给官府法办。
    阿宝见状,便央着卢缙教她些功夫,卢缙自然不会答应,阿宝不服气道:“我表哥心情好时,也会教我几下。”说罢挥动手脚舞了一番。应生大笑道:“你打的是什么?□□拳?”
    阿宝停下手,抓抓头想了半晌道:“我表哥没说这叫什么拳。”卢缙忍住笑,心道:“定是她表哥被她缠不过,随意糊弄她的。看来她自小没少被捉弄。”
    阿宝蹦蹦跳跳地来到卢缙身边,拉着他的手摇了摇,说道:“卢大哥,你就教我几招吧!”卢缙只是笑。应生见她这般拉着自家公子,却没有被他推开,不禁啧啧称奇。
    阿宝十分执着于此事,卢缙被她缠得架不住,虽觉于礼不合,心中却又不忍她失望,便教了她一些简单的拳脚。阿宝为人单纯,心中杂念甚少,学起来极为用心,竟然一点就通,加之她自幼便随表哥骑马射箭,身手颇为敏捷,学得极快,半个月下来,已能和应生过上几招。卢缙见她力气小,便又挑了些技巧性强的招式教给她。
    这日三人因贪看山中美景,过了宿头,只得在山野中露宿。阿宝从未在山中过夜,兴奋不已,一会儿帮着应生生火,一会儿又去山涧取水,忙得不亦乐乎。
    应生将干粮烤热,分给卢缙阿宝,冰冷的面饼被火烤过后,更加坚硬,卢缙只咬了一口便皱起眉头,抬头见阿宝津津有味地用力嚼着,忽然觉得有几分开怀,微微一笑也接着吃了起来。
    怕夜里山林中有野兽出没,应生又去寻些枯枝点火堆。卢缙抬头看看天,心中默算了下日子,转身见阿宝抱膝坐在火旁,不知在想什么。他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道:“可是想家了?”
    阿宝仿佛惊了一下,扭过头看了他片刻才道:“卢大哥,你爹爹是什么样的?”卢缙一怔,道:“我爹?我爹很严肃,对我们兄弟十分严厉,我到现在都有些怕他。”阿宝又道:“他对你好吗?”卢缙道:“虽然有时过于严苛,却也是为我们好。”阿宝轻声道:“我连我爹爹的长相都快记不清了……”
    卢缙看看她,她伏在膝上道:“我六岁之前一直是爹爹带着我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我送到了外婆家,此后我就很少见过他。十岁之前,每年生日他还会来看我,这些年却再没有来过。他们都说是因为我越长越像我娘,爹爹怕看到我伤心……”她忽又压低声音道:“可是他难道不知道,没有爹爹,我也会伤心么……”
    卢缙以为她要哭,她却只是眨眨眼,并未落下泪来,耳边听她又道:“正月十三那天,我半夜醒来,听守夜的婆婆说爹爹来了,我披上外衣便跑到前厅,谁知他已走了……临走都没有来看我一眼……我哭着回房,这才发现跑得太急,连鞋都没穿……我病了半个月,后来才知道,他是来和外婆商量我的婚事的……”
    卢缙想起她说过,因为父亲要将她嫁到一个大豪门做妾,她才离家出走。阿宝不再说话,卢缙过了半晌说道:“你有何打算?也不能总是躲在外面。”阿宝想起他说过要送自己回家,忙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卢缙轻声哄道:“莫怕,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你总要回去的。”他说到此,心中竟觉不舍,忙压下异样道:“等我考过会试,得了空儿,才能送你回去。”阿宝心道:“我才不会等着你送我回去呢!”
    两人沉默了一阵,阿宝问道:“卢大哥,你考过试后要做什么?”卢缙道:“我?自然是等着结果。若中了,朝庭自有安排;若不中,便回家去。”阿宝道:“你这么厉害,定然能中!”卢缙笑道:“此事还要讲几分运气。若依我本心,情愿去从军,也不做这文官。”
    阿宝点头道:“你功夫这么好,去军中定然也能大显身手。”卢缙道:“行军打仗可不是江湖械斗,除了自身武艺,更讲究排兵布阵、运筹帷幄。若全凭一己蛮力,最多也就是个武夫,当不得好将领。当年谢琅、崔锴等人,单论武力并不出众,崔锴更是一介书生,却能成为一代名将,靠的便是韬略。”
    阿宝似懂非懂,看着他道:“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也知你说的有道理。卢大哥,你便是当了文官也不打紧,崔锴一个书生都能领兵,焉知你将来没有机会当将领?”
    卢缙轻声道:“如今这世道,像我这种寒门子弟,轻易是入不了军中的。”阿宝大为惊讶,问道:“从军还要看出身?为国效力不是谁都可以吗?”卢缙长叹一声道:“我朝高祖是倚仗豪门起的家,这百余年来,虽朝堂更迭,起起落落,但兵权却一直把握在各大世家手中。寒门子弟便是从了军,升迁也难。”
    阿宝想了想道:“如今的袁丞相不就是寒门出身吗?他也没有兵权?”卢缙看她一眼道:“你知道不少嘛。袁丞相虽是百官之首,可兵权却在大将军手中,而大将军正是咱们大越最大的豪门,谢家的同安侯。”
    阿宝默然不说话,暗自拿定主意,若有机会,定要帮卢缙达成所愿。卢缙见她低着头,以为她在为自己难过,笑道:“这些你大概不爱听,咱们不说了。”阿宝抬起头看着他道:“卢大哥,我觉得你做文臣武将都不好,还不如当一个侠客,纵情恣性,快意江湖,岂不妙哉!”
    卢缙惊喜地望着她道:“你怎知我的梦想?!”他有些激动地说道:“我自小就倾慕那些史书中游侠剑客的风采,所以才央求着父亲替我遍寻名师学习武艺,幻想着有一日能纵横江湖,行侠仗义!”
    作者有话要说:  苏家写的历史是不会让阿琇和崔锴有关系的
    ☆、七、荒野之外
    阿宝抚掌笑道:“我也喜欢!那你为何又要去考科举?”卢缙敛了笑,叹道:“我爹总认为只有为官才能光耀门楣,让卢家摆脱寒门之名,跻身世家。”
    阿宝皱眉道:“你爹爹这么在意家世?”卢缙道:“他早年在这上头吃了些亏,一生郁郁不得志,因此特别在意,将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阿宝气道:“这些做爹爹的怎么都是这般糊涂,从不为子女考虑么!”
    卢缙沉下脸道:“阿宝,怎可说父母的不是!”阿宝吐吐舌头,眼珠一转道:“卢大哥,干脆你带我浪迹江湖去吧。”卢缙一愣,失笑道:“胡说八道!”当下不再理她,将干草铺好,背对着她和衣躺下。阿宝看了他半晌,见他果真是睡了,只得恹恹地坐在一旁等着应生回来。
    夜半,卢缙突然被惊醒,只觉身后有人紧紧贴着他,回头看去,正是阿宝。她像是很冷,缩成一团紧靠在他背上。他微微侧身看着她,火光中近在咫尺的小脸透着一种平日没有的艳色,似乎还能闻到她淡淡的发香。他愣愣地看着,直到旁边的应生嘟囔着翻了个身,才慌忙收回目光,重新背过身,却是再也睡不着,后背有如火烧一般灼热。他深吸口气,轻轻坐起身,脱下外衣盖在阿宝身上,又往火堆中添了些干柴,走到一旁树下,盘膝调起息来。
    天将明时应生醒来,见自家公子闭目坐在树下,外衫却盖在了阿宝身上。应生看看阿宝,她睡的正熟,不由仔细打量起她来。论相貌,阿宝虽然生的不错,可这般姿色卢缙怎会看上眼;论性情,她离温柔贤淑相去甚远,家中几位姑娘个个都比她强过百倍,人也傻傻笨笨的,她到底有何不一般,会让卢缙待她如此不同。
    正疑惑着,耳边听卢缙道:“你看她做什么?”应生吓了一跳,忙转过身,见卢缙正站在他身后皱眉看着他,他心中一慌,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她……”
    卢缙愈发皱紧眉头,盯他看了片刻,说道:“你……莫不是见到她可爱,起了旁的心思?”应生如遭雷劈,傻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反驳。卢缙见他如此,叹口气道:“应生,你我虽为主仆,情却同兄弟,所以我才要劝你一劝。我虽不知她的身份,也能猜到定然出身不凡,士庶有别,莫说是你,便是……”他顿了一下,似愣了神,随后才又说道:“你快快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吧,待应试结束我便将她送回家去。”
    应生已反应过来,张大嘴听完,心中暗道:“公子,你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吧!”口中却说道:“公子啊,您可冤死我了!我对天发誓,对这丫头若有半点意思,定叫我……叫我不得好死!”心中又加了句:“我可是为你看的!”
    卢缙正要说话,余光瞥见阿宝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忙闭口不言。阿宝伸伸懒腰,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扭头看到二人,笑道:“你们起得真早!”
    卢缙看了一眼她红扑扑的脸,掉转目光道:“醒了就去洗漱,早点动身。”阿宝欢快地应了一声,一骨碌站起来,这才看到卢缙的外衣,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忙捡起来递给他,说道:“卢大哥,你真好!”
    卢缙伸手接过,却没有看她,阿宝眨眨眼,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跑到山涧溪水边洗漱去了。待她转过身,卢缙才敢去看她的背影,应生冷眼旁观,心中直替他犯愁。
    此时天已蒙蒙亮,卢缙命应生收拾好包袱,熄灭火堆,等阿宝回来便起程,忽听山涧边传来一声惊呼,应生未及反应,便见卢缙飞也似的冲了过去。
    卢缙奔到山涧边,未见阿宝,急得高声唤道:“阿宝!阿宝!”便听山石背后阿宝答道:“我在这儿!”卢缙忙跃过溪水,绕到石后,阿宝正蹲下身查看着什么。卢缙上前一看,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三十余岁上下的男子,身上血迹斑斑,面如金纸,已然不行了。
    阿宝忙站到卢缙身边道:“我刚刚在洗脸,他就突然间冲出来,把我带到这边,然后他就倒下去了……”
    卢缙探了探那人的脉,对阿宝道:“没的救了,看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说罢将阿宝拉到身后,扶那人坐起,在他身上点了几处,又在他背心拍打了几下。那人哼了一声,缓缓张开眼,看了看二人,卢缙道:“这位兄台,你是何人?”
    那人看着阿宝指指怀中,卢缙见阿宝面露疑惑,似在思索,便对那人道:“可是要我们取出你怀中之物?”那人点点头,卢缙伸出手自他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那人看了一眼,望着阿宝道:“……袁……相……”
    阿宝皱起双眉,紧盯着那人,卢缙心下奇怪,想了想道:“可是要我们将此物交给一个叫袁相的人?”那人不答,只看着阿宝,阿宝轻声问道:“你是谁?”那人动动唇,阿宝俯身将耳朵凑过去,忽然面色大变。卢缙隐隐约约只听到“姑娘”二字,再要听时,那人已气绝。
    阿宝缓缓站起身,对卢缙道:“他说要把这东西交给袁丞相。”卢缙大惊道:“袁丞相!?”阿宝皱眉道:“他是这么说的。”
    卢缙见她心事重重,想起那人与阿宝间的异状,不由问道:“你认识他?”阿宝一怔,忙摇头道:“从未见过!”卢缙道:“他仿佛认识你。”阿宝抬头看他一眼,道:“我不知道。”卢缙知她单纯,应该不会撒谎骗他,虽然满腹疑惑,却也不再追问,拿着手中的油布包沉吟片刻,塞入怀中,与应生一道将那人埋了,阿宝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经此一事,阿宝已失了原先的兴致,闷闷地骑在马上不说话。应生见卢缙不时望向阿宝,眼中担忧之色尽显,叹口气,笑着对阿宝道:“小丫头,前面要到市镇了,你想吃什么?”
    阿宝抬头看他一眼,答道:“随便。”应生奇道:“你不是最喜欢吃的么,怎能随便?”阿宝有气无力地道:“我不想吃了。”应生看看卢缙,见他也正看过来,忙笑道:“回头我点了你不爱吃的,可不许怪我!”
    又行了半个多时辰,三人来到一处集镇。应生向路人打听得知,此处已属许都。阿宝依旧无精打采,应生悄声说道:“公子,她不会是被死人吓到了吧?”卢缙也不知阿宝是为何,但直觉她应不会如此胆小。
    三人吃过饭,顺着店家指引向许都城行去。阿宝忽然问道:“卢大哥,你当真要把那东西交给袁丞相吗?”卢缙道:“既已应承了,自然要做到。”应生道:“袁丞相身居高位,公子你是白身,他会不会见你啊?”卢缙一愣,不由皱起眉来。
    阿宝欲言又止,想了片刻,扭过头去只作不闻。应生眼神一亮叫道:“有了!许公子应该能见到袁丞相。”阿宝问道:“什么许公子?”应生道:“就是江都许氏的四公子,也是此次举子,与公子颇为交好。”阿宝脸色一白,问道:“他人在哪里?”应生道:“原先是与我们一同上京的,路上碰到他的一个世交,便跟那人走了,与我们约好在京城碰面。”阿宝“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卢缙摇头道:“不妥。那人临死前仍不忘这东西,想必干系重大,还是不要声张,少些人知道的好。”阿宝忙应和道:“就是就是!卢大哥还是自己送去的好!”卢缙见她似恢复了些活力,稍稍放下心来。
    这夜,三人便宿在了许都城中。许都曾是北豫五都之一,是他们此行经过的最大城池,北豫魏氏昌盛于此,境内仍有不少遗迹。三人在城中热闹街市转了一番,竟碰到了与卢缙同期的几个江东举子,少不得寒暄一场,有眼尖者发现阿宝是个女子,眼神便带了些许异样。卢缙何等聪明,自然看了出来,恐阿宝与他们相处不自在,婉拒了同游的邀请,自与阿宝应生在一起。
    阿宝有的玩,渐渐抛开心事,又恢复往日的活泼。卢缙却在暗自思索,如今越来越接近雒阳,日后碰到的熟人也会越来越多,人言可畏,要如何安置阿宝?他自是不惧流言,可阿宝怎能被人随意议论。
    直到夜里回了客栈,卢缙仍在苦恼。应生不解问道:“公子可是还在想见袁丞相的事?”卢缙摇摇头,将心中忧虑与他说了,应生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若有人问起,实话实说便是,反正公子你是做了好事儿,正好宣扬宣扬。”
    卢缙沉声道:“不可!阿宝是个姑娘,离家出逃本就于礼不合,又与你我同行这么久,传了出去,与她名声有大碍。”应生道:“那便在此与她分手,送她些银钱让她自己回家,省得日后麻烦。”卢缙想也不想地道:“不行!她定是不会回去,她那单纯的性子,若是再遇到贼人怎么办!”
    应生张了张嘴,又闭上,沉默半晌,终是忍不住说道:“这也不可,那也不行,您说该怎么办?”卢缙抿唇不语,应生咬咬牙道:“公子啊,您是不是太过……关心阿宝那丫头了?”卢缙皱眉道:“我将她当做妹妹一般,自然要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应生是个冤大头
    ☆、八、偷听要诀
    应生看着他道:“您当真把她当作妹妹?”卢缙瞪着他道:“不是妹妹是什么!”应生不说话,二人对视片刻,卢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却不敢去深究。
    应生撇撇嘴,说道:“那便只有这样,就说她是您的远房表亲,您路过她家,奉父母之命前去探望,谁知她家中已只剩她一个孤女,您于心不忍,便带她同行,待应试结束就将她送回阳羡。”卢缙想了想,点点头道:“想不到你编起瞎话倒挺在行!”应生气结道:“我是为了谁!”卢缙笑而不语。
    三人继续往雒阳行去,待过了许都,到了荥阳境内,路上便能见到不少举子,均是从各地赶赴雒阳应试的。旁人见卢缙一表人材,有心相交,卢缙却恐暴露了阿宝身份,均草草敷衍。
    此时已是三月中,离会试之期仅有十余日,三人加快行程,路上几乎不再停留,如此赶了两日,便进入了京畿地带。卢缙深知此处乃藏龙卧虎之地,嘱咐阿宝与应生要谨言慎行。
    这日三人在茶肆稍歇,旁边一桌是来自幽州的举子,卢缙与他们见过礼,寒喧一番后便回到阿宝身边坐下。
    阿宝就着热茶,掰了一块干粮吃下,耳边听旁边桌上一人说道:“若说天下寒士的榜样,当属袁丞相!他能以庶族之身,高居庙堂之首,实在不易,值得我辈敬佩!”众人纷纷应和。阿宝抬头看了卢缙一眼,见他端着茶杯正在啜饮,心中想道:“卢大哥也是寒门出身,他是否也觉得那人了不起?”又听另一人嗤笑一声道:“你若有个豪门岳家相助,只怕成就不比他差!”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阿宝一口饼卡在喉间,瞬间将脸涨得通红,卢缙忙将手中的温茶递给她,待她一饮而尽后才轻拍她的后背小声道:“偷听别人说话时,不论听到什么,都要镇定。”阿宝喘着气看着他,他微微一笑道:“若被他们发现,咱们就听不成了。”阿宝心道:“你不是应该教训我非礼勿听吗?”
    好在众人注意力都在说话那人身上,并未看这边。先前说话那人道:“只听说袁丞相早年丧妻,至今未再续弦,倒不知他的夫人是何家千金。李兄也是涿郡人士,与袁丞相是同乡,想必知道。”
    阿宝侧过头去,细细看了先前嗤笑之人一眼,便见他说道:“是谁家的倒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大豪门。当年袁丞相为了攀上这门亲,勾引的人家千金离家私奔……”他停了一下,满意地看了看众人脸上惊讶的表情,“刷”地打开折扇,轻摇着说道:“那姑娘的父兄曾到高阳来寻过,虽不知是哪家,但那架势和气派一看便是一等一的豪门世家。”
    应生听了暗暗咋舌,袁继宗为人耿直清廉,学问又好,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颇有些份量,想不到年轻时竟有这等风流韵事。他嘻笑着看向卢缙和阿宝,却见他二人一个皱着眉,另一个却是柳眉倒竖,赫然正在生气。应生一愣,问道:“你怎么了?”
    卢缙也注意到了阿宝的异样,疑惑陡生,阿宝顺顺气,轻声道:“这些人还是读书人,背后嚼起舌根比老婆婆还厉害!”应生道:“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听着乐呵,关你什么事!”阿宝正要反驳,见卢缙正看着自己,忙闭上嘴,恨恨地看了那李姓举子一眼,端起茶水猛喝了一大口。
    那桌上众人仍在议论,那李姓举子慢悠悠地道:“此事在高阳人尽皆知,诸位不信一问便知。”有人道:“本以为袁丞相是凭真本事登上宰辅之位,原来背后与士族也有牵扯!”又有人道:“士庶不婚,他若不引得人家姑娘私奔,岂能娶到豪门千金,想不到竟是这等人品!枉我崇敬他多年!”
    阿宝已是浑身颤抖,“呯”地一声砸了茶碗,站起来指着众人道:“你们……你们……”她已怒极,竟然不知如何骂人。
    众人俱是一怔,均看着她,应生忙拉住她,卢缙暗叹口气,站起来挡在她身前道:“我这小兄弟宿醉未醒,惊扰了各位,还望恕罪。”幽州举子知道他是吴郡头名,又生的如此,将来恐怕前途无量,虽有些不悦,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当下纷纷表示无妨。卢缙道了一番罪,又赔了老板银钱,带着阿宝匆匆出了茶肆。
    应生气哼哼地数落阿宝道:“你发什么癔症!”阿宝低头坐在马上不说话,卢缙看了应生一眼,应生闭上嘴,策马当先走了。卢缙与阿宝并辔而行,过了半晌问道:“你认得袁丞相?”
    阿宝仍低着头,没有回答,卢缙微微皱眉,正欲再问,只听阿宝小声道:“卢大哥,你莫要再问了,我不想骗你……”卢缙一怔,哭笑不得,她的意思是若他再问下去,她便要编谎话来骗他,却不知这已经是承认了认识袁继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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