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朗无奈地叹气,微微蹙眉,“你别跟着瞎胡闹。”
    “……”敖立抱着手,静静看他,仿佛赫朗不成全他,他便不肯跟他进寺里。
    赫朗来静心寺乃是有事而来,自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而耽搁了,便松口同意与他去求个劳什子姻缘绳,然后又求了一张红纸。
    敖立将细细的红绳绑在腕上,然后不假思索地在红纸上书写了几个字,赫朗稍稍偷看了一眼,心头微颤,心想这魔头看起来冷面冷心,写起情话来竟是如此直白。
    “快些吧,天色要晚了。”赫朗微微催促道。
    敖立满意地点头,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红纸抛到了枝头,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天真地以为在这里许下了心愿,就是一定会实现的。
    赫朗抿了抿嘴,也不好告诉他,这些东西只是一个美好的期许,其实是算不得数的。
    拉着心满意足的魔王离开之后,山上的气度骤降,山风送爽,将姻缘树上的红纸吹得哗哗作响,又一阵猛烈的风刮过,无情地将其中一张红纸刮下,不知散落到了何处。
    这天,赫朗与他来到了一座香客成群的山上,即使这段时间见了不少人,但是敖立还是尚未习惯在如此多人的面前露面,于是便紧紧攥着赫朗的袖子不肯放手。
    赫朗忍俊不禁,回握着他的手,潜下心,和他一步步地登上山顶。
    赫朗猛地转头,只见几股混着落叶的风中,夹着一张红纸,渐渐飘下了山,再也无处可寻。
    “何事?”见赫朗转头,望着一处看了许久,敖立也转头看了看,却发现一无所有。
    他方才还涨得满心欢喜的心房,瞬间涌上失落。
    他看不到远处有什么,也看不透身旁之人的所想。
    “无事,快些走吧。”
    赫朗回过神,朝他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与他踏进寺门。
    或许,这样才是他们的结局。
    不管如何乞求姻缘,许下心愿,都是无法更改命数中这情之一字的。
    ……
    静心寺已有百年历史,寺围阔大,僧舍连云。
    两人一踏进内里,便看到院内风动旌扬,松摇竹乱,别有一般清净。
    赫朗似乎早有准备,观察了一会儿周遭,便轻车熟路地走向了一处幽径,来到一间禅房前。
    推开微微作响的陈旧木门,里面只盘腿坐着一位老态龙钟的师傅。
    赫朗拉着敖立再面前的蒲团上跪下,微微颔首,“智净大师,在下慕名而来,有一事相求。”
    他开门见山,便表示了他们二人想要在寺内住一段时间,学习些佛家经文,达到净心的目的。
    赫朗字字句句说的隐晦,但是他早就与智净大师说明过情况,此次前来,他的目的就是希望敖立在静心寺内,能够将周身的杀戮之气全部洗净,将心结放下。
    佛家人讲究回头是岸,如若能将这个世人口中的魔头度化,智净大师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他敲了敲木鱼,掀起眼皮打量着两人,以及他们始终紧握的双手,微微叹气。
    “老衲心知卓施主心善,但施主要是的确为身旁之人着想,首先最不该的,便是您的纵容……如今他的执念已成,施主难辞其咎。”
    两人说的话在敖立耳中,都是不明不白,但是见赫朗瞬间低眉不语,甚至还收回了与他相握的手,敖立再怎么迟钝,也大概能懂。
    方才还平静的内心,因为面前这老和尚,又瞬间乱了起来,面色如同凝霜一般,冷眼以待:“你这秃驴,莫要乱说话。”
    他的心微微慌乱,连连打量身旁之人,只希望他别因为面前这和尚的三言两语便动摇。
    “……不许无礼。”赫朗低低开口,心情有些许失落。
    智净大师的话在他脑子里回荡,那句“难辞其咎”始终盘亘在他心上。
    智净大师被骂了也不生气,手中敲击的动作快了些,不欲多言,便唤了两个小沙弥,带他们去尘换衣,先在厢房住下,傍晚再去藏经阁领些经文回去自行钻研。
    赫朗感激地行了礼,紧紧牵着敖立的手出了门,生怕他一不细细看着这人,他便要乱来一般。
    直到来到了厢房里,敖立才将他扑倒在木床上,嗓子沙哑地开口,“本座不喜欢这里。”
    赫朗面有难色,只能劝他不要动怒。
    “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过一过和尚清心寡欲的生活,不知道能不能将你身上的戾气洗一洗?”赫朗喃喃自语,然后看向面前一脸不爽的男子。
    敖立犹豫了一会儿,不想让赫朗为难,也就开口,“同你在一起的话,什么都好。”
    其实敖立除了脾气有时候变幻无常,其余时候都还算是冷静,要他看些经文他也不会拒绝,只是赫朗问他是否从中有所领悟之时,他还是我行我素地摇头,坚持道:“书上说的不对,本座才是对的。”
    寺内的一切斋饭,自然都是素食,敖立自己是不在乎,但是却总要强迫赫朗吃肉,让他又气又无奈,“这寺内哪里来的肉?你可千万别在师傅面前提吃肉的事情,当心人家将咱们赶走。”
    敖立动了动嘴,最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见敖立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赫朗也放下了心,感叹这里无忧无虑又清净的生活,的确会让人变得纯粹起来,忘却人世间的忧愁与烦恼,只专注在眼前的这三餐,经文,修习。
    时间一长,寺内也都认得了这对形影不离的男子,自然也是看得出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
    和尚们大概也知道这人是来这里修习净心,金盆洗手的,也就丝毫不吝啬于他们的佛家教导。
    别的敖立倒是能接受,只是在他们提到男子相好是违背阴阳等道理之时,立即又变了脸。
    见敖立面有愠色之时,众人更觉得问题严重,也得知了这是他的执念,更是善心大发,劝他放下执念,以免他他日为此重归魔道。
    敖立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只觉得这些人是与他作对,脑中一直回荡着絮语,让他头脑欲裂,眼神也骤然降温。
    已经藏匿了许久的魔气此时又隐隐有了冒出的痕迹,一向久居深山的和尚们哪里见过这般架势?不免纷纷后退,面带惊恐。
    他们的畏惧的神色是如此熟悉,敖立晃了晃脑袋,心中低落,果然只要他不再伪装,恢复了自己的模样,便总是会有人害怕于他的,这些人愿意相与的,只是他伪装温顺的模样。
    敖立分分钟要出手的模样让赫朗冷汗直冒,连连将他拦住,带回厢房,生怕他真失手杀了这寺内的和尚。
    这人在寺内待了如此之久,明明性情已经温顺了许多,但是此时还是会如此容易便被激怒甚至出手,这该如何是好?
    赫朗微微愠怒,也冷着脸看他,“你应该也知道,男子这般……的确是难容于世,他们如此这般,也是人之常情,你用得着大动肝火吗?此行来静心寺不易,为何又要重蹈覆辙呢?”
    敖立板着脸,轻描淡写留下一句,“我,恨他们。”
    一切他都已经无所谓,但是唯独身边这人是他这辈子不会放手的底线,但是他却偏偏觉得,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故意来触碰他的底线,这才是他狂躁的源头。
    作者有话要说:  耳朵求宠爱…
    ☆、擂台(已替换)
    面对再次扭曲的敖立, 赫朗微微挑眉,心下也有了考量,便不再勉强他,若无其事地问他,这静心寺也待腻了,要不要换一处地方游玩。
    敖立原以为要与面前这人少不了一番争执,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话锋一转, 无形中便将两人之间刚凝结的冰霜击碎了。
    他心头一松,疑惑地开口,“本座以为你会不悦。”
    赫朗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摇曳之间带出的阵阵爽风似乎能将人所有的火气都吹散。
    “我不欲多言,只是莫要忘了,你的父亲便是如此,怀着多年的仇恨, 所以最后方才……”赫朗的声音适时地停止,未尽之言带着沉重的哀伤, 敖立的心也是猛地一顿。
    敖盛便是无法释怀,才会怀着对世人的仇恨过了数年,让它成为了执念,最后大兴魔教, 对妻儿淡薄,最后只能寻找到妻子的衣冠,无法再见儿子一面,便与她共同化为了一捧轻灰, 想必他也是抱憾而死。
    思之至此,敖立也陷入了沉默,内心的失落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心上,让他难耐无比,又无处排解,最后一切化为郁气,堵塞在胸口,只能无措地将眼前的人拥在怀中,像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这个人身上期望着这个人会向他施舍更多的关爱,将他救赎。
    赫朗垂下眼睛,拍了拍他的头顶,让他自己好好冷静。
    过去的二十多年来敖立一直都是如此张扬跋扈,不顾及他人想法,想恨便恨,想杀便杀,但是这人出现之后,却处处管束着他,告诉他这些都是不对的,他虽心有纠结,却也神奇地愿意听他的话,他清楚地知道,这人不喜杀戮与暴力,如果他继续这般为所欲为下去,这个人或许就不会再要他了。
    看着敖立眉间的阴郁之气逐渐散去,他的面色沉静了几分,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赫朗弯起嘴角,告诉他,“如若想让世人爱你呢,就必须得先爱世人。”
    敖立也不知道是仔细听了没,只是望向窗外,微微眯起双眼眺望,便说肚子饿了,要下山吃肉。
    他才没有那么善良,有那份闲工夫去爱世人,他想爱的,只是眼前这个人啊。他也不需要世人爱他,只需要这个人能爱他就万分满足了。
    赫朗虽然诧异于敖立主动要下山,而且还说想去看繁华街道,去酒店之中享用美食,但也很快便接受了他心态的转变,这证明着敖立的心防正在慢慢崩解,愿意屈下半□□子,去与这个世界交流,重归于好。
    要是昨天的他,必定不会想去他所认为的愚民又多又拥挤的地方,即使是出游,他也只想带着赫朗去一些人烟稀少,环境清幽的山水之地,恨不得直接就待在山里,除了看风景就不用再理会别人。
    而真正愿意从高高在上的王位走下,来到人世间时,敖立除了不适应之外,倒也觉得别有趣味。
    简陋又琳琅满目的路边小摊,各种各样的小门小铺遍布街道,沿街吆喝叫卖的声音,茶馆里的说书人,酒楼里谈天论地的食客,这种种一切,都化为了鲜明的记忆,让敖立就此深深记住,不知道是不是有身旁之人所陪伴,所以这样与他格格不入的生活,也让他过得津津有味,颇有色彩。
    繁华之地,人来人往,无数的信息就此传播交流,而其中最让百姓们期待又好奇的,便是武林盟的新一次盟主选拔。
    由于老盟主年事已高,对管理武林中事,化解矛盾之事感到力不从心,便打算闭关修炼,就此隐退,将位置另外传给武艺高强的贤才。
    也正是因为老盟主的闭关修炼,所以这段时日,白道之中才被任伯中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武林盟主选拔一事传的沸沸扬扬,无论吃饭的酒楼客栈之中,亦或是大街小巷上,都会有人好奇又心痒地聊上这么几句,将这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再猜测一番新一任的盟主会是那位大侠,所以,近日流连于多人之地的赫朗和敖立当然也不可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此次选拔,采用的是最传统的比武,因为任伯中一事,不少人对同道中人也有了防备,一时间无法推举出真正服众的贤才,只好通过此种方式,来比试出武艺最高强者。
    赫朗略听了别人的交谈,也不知怎么想的,笑意盈盈地戳了戳敖立的肩头,“如若你去参加比武的话,定能傲视群雄,一举拔得头筹,惊艳四座。”
    如若敖立真的得了武林盟主这一位置,难道还不算功成名就?赫朗有了想法,带着一分期待看向他。
    敖立原本是对此毫无想法的,他从来对江湖之事没有了解,所以对这个位置也是没有过概念,就算有,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被他人所接纳。
    毕竟他此时还顶着个魔头的身份,即使别人如何说他做了些好事,对他的称呼也依旧是魔头,这其中的差距,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改变的。
    敖立摇摇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劝他不要对自己抱有不该的期望。
    但是赫朗却扬了扬下巴,丝毫不减热情,“不去一试,又怎会知道结果如何?”
    他虽说已经料想到了敖立如若当真去参加比武,必定又会遭人嚼舌根,但是敖立的名声本来就早已败坏得不能再坏,这点辱骂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他们没必要再有何担心。
    赫朗是对敖立的实力有着绝对自信的,敖立平时出手,只动用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功力,便能够轻松自如地将教内高手给随意轰出去,如若他拼尽全力,怕是这武林之中难遇敌手。
    只是敖立数十年来鲜少与外人对战,所以还无人真正清楚他的实力如何,外人也只是凭借着些添油加醋的事情凭空想象,魔教头子的武功一定很强,却从未知道他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甚至猜想他会啖人肉吸人血,来增强自己的功力等荒谬的说辞。
    赫朗想让敖立去试一试也不全为了武林盟主这位置,见这一路上,敖立的心情几经变化,赫朗便琢磨着让他上擂台撒撒气也好,就当让他找个乐子,或许心情会放松些。
    敖立疑惑地看了看再三提议的赫朗,最后似懂非懂地应了下来,比武这事他从未干过,但在赫朗的循循善诱之下,他倒是觉得多了几分乐趣,让那些平日最爱指责他的人们看他不爽但是又干不掉他,貌似还是挺大快人心的。
    即使决定了要去参加比武,但是两人都没有为此多做准备,依旧游乐人间,等待着时日到来。
    因为敖立几乎没怎么出过山,所以即使他到了比武的候场席位坐下,还是无人认得他,只纷纷惊叹这眼生之人的周生气度,暗自猜想这人怕不是比武的,倒像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公子来凑热闹的,如此文雅沉静的气质又怎么会是习武的粗人?
    正巧,有几位识得赫朗的侠客,见他与这般人物一道,便上前搭话,寒暄了几句之后才好奇地望了望,拱手道:“这位气宇轩昂的兄台看着面生,不知是何方神圣?”
    赫朗礼貌性地颔首,看了敖立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神情自若地朝眼前几人介绍道:“我身旁这位是混元教主,姓敖名立。”
    原本还打算攀谈的几人大惊失色,以为赫朗在同他们说笑,面面相觑,再次将两人打量一番,隐隐约约想起了前段时日道上传的消息,说是卓舒朗和魔教勾结……?
    赫朗像是不知道他们为何露出这般神情,微微一笑,“或许几位仁兄曾听说过敖兄的威名?”
    几人汗如雨下,连连点头,岂止是威名,那可是恶名了,只是碍于这魔头在跟前,对他也不好露出多余的神色,纷纷面色复杂地说笑了几句,然后退回席位上,再也不搭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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