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总与何太太,如今看来都是‘有办法’的人,胡悦从外面跑来找到朱小姐,帮了她一把,若是被何太太知道,她心情一个不好,要是也找人打胡悦一顿,她怎么办?虽然人家未必会那么做,但确实不可否认,何太太有这样做的能力。
    话虽这么说,但她也不怕,反问,“不怪我把你扯进来?”
    他们两人的眼神,在路灯下碰撞了一下,又各自移开,有一种默契,似在无声中滋长,让人想要抿嘴一笑:胡悦二话不说就应下朱小姐的电话,自然是因为之前师雩身陷囹圄的时候,朱小姐帮着她和师雩见过面。对她,这是等价交换,对胡悦和师雩来说,这是个不可不还的人情。师雩本来也不曾置身事外,自然就谈不上被扯进来。
    这里面的考虑,无需言语,大家都懂,胡悦自然是不担心师雩责怪的,就如同师雩也知道她并不担心何太太可能的报复,整形医生的人脉,五花八门,何太太远远没到能只手遮天的地步,犯不着惹这个麻烦,再说,不还有何总在吗?胡悦不惹事,但她能用十二年去完成一个夙愿,又怎么可能怕事?
    聪明人说话,彼此都不必太点透,胡悦和元黛谈天的时候,便有这样的感觉,但这和他们的对话又不一样,他们的默契,并非只因为同是聪明人,那思维的敏捷,而是因为彼此曾共同经历过了太多,在手术台上下,在医院内外,在彼此独行而又处处交集的人生路上,他们已共享了太多。以至于话只说个开头,彼此就已经明了——但说出口也并无不可,淡淡的调侃,在交错的眼神中化为会意的微笑。
    他们谁也没有看地图,脚步也放得很慢,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去,s市寸土寸金,老城区没有大片大片的绿地,这接成拱门的法国梧桐树就是老百姓的公园。
    “你的事情,怎么样了?刚才,stanly不是说,叫你去找何总?”
    走了一段,胡悦又问他。“总不能老这样子吊着吧,起诉不起诉,该有个结果的。”
    “这件事急不来。”师雩的语气平平淡淡,“还要看a市那边是否决定把我列入起诉人,都得走程序。”
    这当然是最官方的程序,如果a市检察院决定把师雩列为共同被告,那s市这里也无需另行起诉——但,实则胡悦深知内情,a市对这个案子是务求尽快办结的态度,名医兄弟身份互换的稿子,已经引发了诸多关注,甚至很多网民留言,对无辜的堂弟表示感同身受,深情回忆起了12年前a市的法治风气。这些不必要的关心,是a市警方、检方都不乐于见到发酵的情绪。
    与其引起争议,不如尽快办结,所以检察院大概率是不会起诉师雩,否则也就不会把他放回s市了。至于s市这里……若说a市那边,何总还鞭长莫及,现在回到他的地盘,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子,冒用身份而已,而且在法律领域也的确属于模糊地带——这是一种需要‘情节严重’才能被认定为刑事犯罪的情况,而这情节的严重,可以从很多方面来理解,一方面,师雩连续使用了假身份长达12年,这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情节,但另一方面,他有较强的不得已性,而且未在冒用过程中造成除师霁以外,他人的财产损失,动机并非为了牟利,所以,这似乎也不靠近刑法中常见的对‘情节严重’的定义。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律知识,法条看看,司法解释看看,都可以得出自己的看法,元律师为他张罗的律师团,不会看不出其中可活动的空间,事实上,就算不惊动何总,师雩应该也有足够的办法免于起诉,毕竟,他花的巨额律师费中,有相当的一部分,就是购买经办律师的优质法律界资源。
    从他保释到现在,两个月快过去了,不管他想不想再当医生,这个案子总是越早办妥越好,胡悦一直在等他重获清白,着手解决自己的行医执照问题——真正要紧的难关,其实还是在这一张行医执照上,她这样问师雩,不是在问他的官非,而是想要架台梯子,就势提起钟女士的新朋友……她说能帮忙,胡悦也就想着一用,若是平时,她不会这样,但……这毕竟是师雩最拿手的事业,他已经三十多岁了,难道还要换个名字,从大学重新念起,去补完他未能用师雩这个名字完成的硕士学业?
    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微信中似乎总没有合适的机会提起,见了面好开口一些,大概输入手机中的文字,会被永远固定下来,可以反复揣摩,而说过的话,却会被风吹走,说完了就说完了,好蒙混一些。胡悦说,“你这个态度,一点也不积极,骆总大概要急死了。”
    师雩笑了,很奇怪,他们在微信里谈天的时候,总有一种暗潮汹涌的克制与试探,见了面,谈起天却又很自然,没有半分生疏。
    “她是很着急,但也没办法,这件事,我决意不走任何关系,只凭律师提供法律意见,一切,在框架内解决。”
    他说,脚步轻松,伸出手接住一片打着旋飘落下来的梧桐叶,捻在手里转着,“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能怎么维护自己的利益,就怎么维护自己的利益,如果判我坐牢,那也没什么,我做了12年的别人,社会认定我该负什么责任,我就负什么责任。”
    胡悦微讶,旋又哑然,师雩的动机,或许微妙,但她却也立刻有所领悟——承担责任并不可怕,事实上,一个人如果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能够有一个公正的机构,知晓发生过的一切事实,不偏不倚,评判他的所作所为,不失为一种幸福。十二年来,她追求的是这一点,而师雩一直渴望的,又何尝不是这一点?
    “也对。”她说,“这样做,对过去,才是一个真正的道别。”
    曾走过的路,不管是否情愿,总是走上了,该付的帐,也结清了,人生终于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师雩说,“快了,听说,a市那边就要提交起诉,这是一桩关注度特别高的案子,特事特办,可能很快就要庭审——如果a市检察院放弃起诉我,s市这边,检察院也会做出决定,就快结束了。”
    “律师怎么和你说的?如果决定起诉,最高能怎么判?”胡悦问。
    “伪造变造他人身份证,情节严重的三到七年,不严重的三年以下,可能也不会判刑,或者拘役管制吧。”师雩说,“情节严重这个我挨不到边的,没有重大后果,如果按伪造来判,最严重就是三年。如果是按冒用、骗领身份证判,更轻了,拘役,罚款。只有按非法行医罪或诈骗罪起诉比较严重——但我确实也接受过医学教育,只是少上了一年学,但执照也是我去考的,我也没出过医疗事故,甚至还是名医,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检察院决定怎么起诉。”
    这个案件的确太特殊了,检察院的决定,不是任何人能够推理出来的。胡悦情不自禁为他焦心,“那你还把股份拿回去?如果决定没收违法所得的话,你拥有的这一切——”
    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她急忙收住,讪讪地抢过师雩手里的梧桐叶,甩得和风车一样,师雩被她逗得笑起来——胡悦发现,他现在爱笑多了,沉着脸的时候,看着还是严肃冷漠,可笑起来坏丝丝的,有了点捉狭的味道。——这是她从前很少看到的表情。
    唉,胡悦忽然有点失落——虽然相处了三年多,但她对真正的师雩,究竟有多了解呢?她也许是懂得他的本质的,但,他的细节,却永远都藏在师霁的面具下,这些,也都是无法通过微信接收到的信息。
    “股份在你手里还是在我手里,转手的都是海外那个公司,我本人名下的财产不多,真的要罚,只能没收我在十六院的薪水。”师雩轻松地说,“但律师说,应该也不至于,公检法也要考虑到社会影响,这种极端情况,不会出现。”
    那就好,胡悦松了口气,想想也释然,法理不外乎人情,她多少有些关心则乱了,不论如何,师雩的确接受过医学教育,也的确自己考了执照,更的确扎扎实实做了十二年医生,他请的律师团,自然不会让这些因素被忽视,在合法范围内,他也会正当地维护自己的权益。
    “最多也就是罚款吧,”她在设想一个能接受的结果,这样任何比它好的就都能接受,可不禁就挑了最理想的结果来说,只好自己调整,“就算万一要……应该也不会很久的,你又没什么危害性,判几缓几吧?”
    判几缓几,就是不必进去坐牢了,缓刑期间老实呆着,过了服刑年限就重新获得自由了,以师雩极低的社会危害性,这确实是可以争取的。师雩点点头,他吐口气,“就算是按严重的罪名判,也不过是几年而已。”
    这段时间,换个了结,是可以接受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师雩说,“等一切结束以后,我要重新装修一下房子。”
    他的声音里出现了极其罕见的期待感——这是在从前的师医生上,几乎不存在的一种感情。他原地蹦了几下,“什么隔间都不做,确实不方便。”
    这像是接续了她第一次过去他家吃饭的对话,那么遥远,但一瞬间,记忆像是全都回潮了,那一天好像正是除夕,他们买了太多菜,她做了整整一桌,可一口都没来得及吃,一通电话,把他们叫走。好像那是椰子鸡火锅,那股清香味儿从记忆里飘了出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她吃惊的声音,“这个,总是不方便啊。”
    “哪里不方便?”
    “以后你结婚了呢?生小孩了呢?总要规划出婴儿房呀。”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们又处在怎样一种尴尬的紧张里?现在回头看,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出荒谬的戏剧,他们所怀抱的秘密和猜测,如今都清晰地展现在观众眼中,也使得他们的种种表现,仿佛就像是黑色幽默,紧张中透着滑稽,笑完了又有点心酸。
    不知不觉,那也是很久以前了,现在,他终于做出了当时他无法给的回答。
    “什么隔间都不做,是不太方便。”
    也该为将来考虑了。
    也终于可以,为将来考虑了。
    他们依旧缓缓地走着,走在这静谧的街道上,沿街的小店霓虹点点,却只是虚化的背景色,擦着身边骑过的共享单车,铃声响成了音乐,胡悦喉咙发紧,她不再甩梧桐叶了,而是学着师雩,若有所思地转着它,泛黄的叶尖颤动着转成小小的漩涡,她的眼神粘着走,“你变了。”
    “哦?”
    “你开始想以后的事情了。”
    “因为我终于有以后了,”师雩说,他忽然不再尖锐也不再严厉,不再跳脱不再捉狭,而是极平和、极欣慰、极庆幸、极解脱地说。
    “因为你,我终于有以后了——我也终于有‘我’了。”
    因为她相信了他,他终于有了将来,有了名字,有了自我,即使还需要付出许多、承担许多,但,那个噩梦终于醒来,过去的那段岁月,总算结束了。
    他的感激,当然合情合理,这是他应该表达却从未说起的话,应该说,但不必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早超越了简单的感激与被感激,只用这句话总结,便已经足够。
    但,这句话,说的是否只有这些?
    胡悦侧眸看看它,又专注地望向那片漂亮的黄叶子,它还在旋转,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微小的叶片碎屑被转出来,这终究是一片脆弱的落叶,禁不起太多折腾。
    又有谁的人生禁得起这样多的波折呢?
    “你变了,”她又说,像是有点打趣,也有些感慨,“坦率了。”
    如果是以前,感激的情绪,师雩是不会说的,可现在,他说出口,还说得坦然,他确实是变了,胡悦的话,好像回应得也只是这个意思,又好像还含了一点微妙婉转的讽刺。
    师雩听出来了,他笑了一下,“已经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他本来就不像是哥哥那么封闭,是个开朗无心机的性格,胡悦点点头,“是吗?”
    “当然。”
    “那,”她的手指停了下来,落叶从一团旋风,变回一张漂亮的书签,拈在指间,似笑非笑地侧头看他,“我想知道,元律师叫我回s市……究竟是真真姐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师雩的眼睛眨了两下,他的确比从前坦率多了——无需言语,表情就足以回答一切,胡悦举起叶子作势要打他,“坦率了?”
    他仍是笑,不慌不忙,好像也预料到她最终会如此怀疑,“你不是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性格,那么,我做出这样的安排,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胡悦被噎得说不出话,她又开始慢慢地转叶子,垂头踩着自己的影子缓缓地走:师雩的‘意思’,透过他的安排,还有什么不明显的呢?他的暗示,已经给得够多了。
    而她……她的想法,又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呢?他们已经在这样的夜里,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这么久,他们彼此的想法,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又何须言语,难道不是昭然若揭?
    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是继续往前默默地走着,也许,早就错过了该转弯的路口,只是谁也没有戳破。
    “其实,这些年,我心里最放不下的一件事,并不是我自己的冤屈。”
    师雩再开口的时候,忽然说起的是一桩好像很无关的事,“我和师霁,不愧是兄弟,他最在意的事,也是我最在意的事。”
    尽管这件事,除了兄弟俩,现在再也无人在乎,甚至连胡悦都没有想过,袁苏明也未曾对她倾诉,兄弟之间的对话,只发生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他说,我有机会救大伯的,我可以做到的。”
    “确实,我是做得到的,我们既然可以瞒着所有人做一台秘密的整容手术,那么,当然也可以用偷龙转凤的方法,在别的省市,安排大伯接受骨髓移植。会有很多难处,但,以我的能力,付出极大的努力,或许,我是可以救他的。”
    “但是我没有。”师雩说,他的语气重新低沉下来,但没有愧疚,只是冷静地叙述,“我没有,我心里放不下,我猜到了,伯母应该和堂兄有联系,她牺牲了丈夫的命,换儿子的清白——也是在赌我的心软,她觉得我会心软,我会尽力奔走,给大伯安排一场私密的手术。而大伯也猜到了,却只是保持着沉默。”
    “他一直没有求我,没有把一切说破,也许那是他最后的尊严,也许,他认为那是他自己应受的惩罚。伯母赌输了,气急愧悔交加,可她什么也不能说,说出口,就证明她的确有这样的念头,想利用我的不忍,占足两头的便宜。所以,大伯走了以后,她去世得很快,她其实是被气死的。”
    “还有祖父,这件事,是我们心底永远的刺,有些话,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可心底却都清楚,他们也许觉得,就算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师霁的确是杀人凶手,我的冷酷却也不亚于他,他们想要要求我的,是非分,所以他们不能说,可我保持的沉默,却是我的冷酷与自私。再怎么样,大伯总是养大了我,也对我不错,因为他变相包庇了亲生儿子,我拒绝救他,看着他死,于理,谁都说不出什么,可于情,他们觉得我很可怕。”
    “我做的选择,是对是错?我不知道,很奇怪,我做了那么多事,其中有很多都可能需要负沉重的法律责任,可唯独这件事,是我难以评判的,师霁觉得我不该,他觉得我做错了。我到底做错了没有?”
    这是个问句,但并不需要回答,师雩的语气仍很坦然,“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我从来未曾后悔过。”
    “可能,告诉你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我时而会后悔,我偶尔会有一丝悔意,这会更能赚得同情,但,已经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他站住脚,深深地望着她,“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人,一度,我每一天都会问自己,你真的可以办到吗?你真的能忍心看着大伯因为你和师霁之间的问题而病逝吗?”
    “我可以,这就是我,没有人比师雩更了解师雩,我或者不像是师霁那么疯狂,但,我也并不完美。”
    这就是他的本性,有些自私也有一些邪恶,或者也有那么一丝软弱,并不如宋太太和所有人回忆中那样真善纯美,他不是在模仿师雩的过程中逐渐染上邪恶,这缺陷——如果可以叫做缺陷的话,是本来就存在于性格之中的瑕疵,被恶劣的境遇激发。师雩就是这个样子——这样子的他,会耍手段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奇怪呢?
    但他也不曾矫饰隐瞒,什么都给她看到了,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他是个怎样的人,已明说,他想要的,也不言自明,什么都摆出来给她看了,接下来,该选的人是她了。
    也该为将来考虑了。
    胡悦站在那里,咬着嘴唇,她手里的叶子,一时转到这里,一时转到那里,她望着师雩,又垂下头盯着脚尖——却又不时抬起头看看他。师雩仍是那样,无懈可击的英俊,他静静站在那里,仿佛丝毫不曾紧张——却不是因为他已看透了她会怎样选,而是他已做好准备,接受任何一种结果。
    他是不会强求的,创造出的这个机会,也不过是不想要没努力过,就任由她飞走,胡悦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错综复杂,他们的性格又都独立而封闭,他们间从来没有生死相许,这份感情从诞生之日开始就遭受重重打压,从某种角度来说,矛盾而统一,即非他不可,又并不是非他不可——情愫的诞生,非他不可,但他们之间,却从来都没有非他不可,他们都有丰富而完整的人生,没有谁少了谁就一定生活不下去,感情总需要酝酿才能有这样的浓烈,而他们之间只能说才刚刚开始。
    “我甚至都不怎么认识你。”禁不住,她喃喃把心声说出口,“我现在才知道,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以后还有机会。”他回应得简洁却又步步紧逼——以后还有机会,这个机会,还握在你手里。
    就看你怎么选了。
    那么,你会怎么选?
    他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视线漫过肌肤,一分一寸,他英俊的眉眼写成无声的疑问:你会怎么选?
    她会怎么选?
    这一刻,胡悦耳边像是响起了无数声呵斥怒骂哭泣尖叫咆哮呻吟,响起了那么多人说过的那么多话,母亲的呼唤,父亲的保证,那么多病人的悲欢离合,朱小姐说,任由他们折腾,我还是我,文小姐说,我现在很开心,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钟女士说,有一天,我真的就不在乎了,我不在乎,那些疤痕就真的不存在了。任小姐无奈地笑着说,在我已经不想做手术的时候,偏偏……好歹我现在很漂亮了……
    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那么多跌宕起伏悲欢离合,人生的河流在她眼前汇成大海,波涛汹涌,海浪无常,聚了又散,幸福也许就像是浪尖泛起的白沫那样短暂——
    但——
    这一刻,她想到了所有,却什么也没有想,没有提醒、警觉和勉励,生平第一次,她不再为了某个目标强迫自己,勉强自己,把一切全交给自己的心。
    “可你甚至还不知道,我最在意什么。”
    胡悦傻愣愣地说,她的眼神穿过斑斑树影,落在师雩身上,这个人,熟悉又陌生,就像是她刚才说的一样,她甚至还不怎么认识这个新的师雩。
    “你最在意什么?”他问,是熟悉得能背出骨骼构造的脸,却又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他有许多事是她不知道的,现在,他可以展现了,他们之间有无限的可能与漫长的时间。
    胡悦想告诉他,你知道吗,从山顶洞人到人工智能,人类只迭代了30代人,而地球已经存在了50亿年,对宇宙来说,整部人类史,无非也是时空中泛起的一朵小小浪花,浪尖上的那么一点白沫。
    但它已是数百亿人的所有,他们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宇宙的一瞬间,便是他们的永恒。
    但最后,她只是把那片落叶递还给师雩,“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这似乎不算是个明确的回答,他修长的手指捻起叶梗,眉头皱起,密切地观察她的表情,像是要分析其中的蛛丝马迹。“……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张警官下周要出院了,纪录片会拍一下他出院的全程,你要露面吗?”
    他依旧在看她,有点警惕和迷茫,师雩缓缓说,“我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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