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只听城门上众守卫纷纷抱拳行礼,“见过淮南王爷!”
    淮南王独自登上城门,望着男人的背影,开口道,“刚去大帐里寻你,流云说你不在,本王便猜到你在此处!”
    “方才使节已回,战书已下,就等着明日攻城了。”
    萧让“嗯”了一声,动了动薄唇道,“知道了。现在本候想独自呆会儿,王爷哪儿来的还是回哪儿去吧。”
    淮南王听了这赶苍蝇一般话,“啧”了一声道,“萧彦礼,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本王要不是担心你,怎会巴巴地特意过来寻你,你放眼看看整个大燕,谁有这等待遇?!”
    萧让皱眉看他,“你恶不恶心?”
    淮南王见他一脸嫌弃,竟是笑了,“我说,你能不能别把事儿都藏在心里?这般七情六欲都表现在脸上多好!大不了骂两句,也能纾解几分心里的郁结!”
    萧让闻言不语,又听淮南王肃然道,“昨日三军沙盘演兵,别人看不出来,我可看得真真切切的——你心里头躁得很。”
    “你近日心绪低沉,本王能理解。但可别怪本王没提醒你——你身为三军主帅,肩上的重担往小了说,是关乎着东宫日后的命运,往大了说,便是系着天下黎民的安危,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
    “本候明白。”萧让出声打断,目光定在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我心中有数。”
    “好!”淮南王点点头,“有你这一言,本王便把心放在肚子里。”
    淮南王顿了顿,又道,“方才本王在你帐中,正遇到郑益的妹子来寻你……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怕这层纱得钢铁做的吧?拿长缨都捅不破的!”
    骠骑大将军郑益,有一妹名曰郑虞。郑虞虽是女儿之身,却不爱红装,自小习武练剑,英武可比肩男儿。
    大燕风气开放,女子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早些年,成安帝便亲封了郑虞女将军的名号,故而这次讨伐叛军,郑虞也在随军众将之列。
    小的时候,几人一起在泥地里打滚儿、在骑射场上练剑也就算了,可等大了些,懂了礼数,隔着男女大防,自然而然的就疏远了许多。
    郑虞对萧让的心意,萧让不是不知道。
    郑虞生的端庄清秀,落落大方,不仅没有女孩子的娇气,而且非常识大体……总之,郑虞每一点很好,可偏偏每一点都不是萧让喜欢的。
    这些年,但碍于两家情面,萧让言语之间和郑虞明示暗示过多次,甚至到了避而不见的程度。若不是淮南王和定国公等人在其中劝着,依萧让冷厉的性子,早就直喇喇地呵斥过去,不知要把人弄哭多少回。
    “没话说就赶紧滚。”萧让眉眼之间皆是烦闷,转头冷冷看他,不料忽然瞄见淮南王腰间别着的一枚红红蓝蓝的配饰,当即指着道,“挂的什么?”
    淮南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面上略有得色,笑道:“此乃咱们临行前,公主赠与本王的平安佩,说是柔然王室祖传的信物,能保平安无虞,特意嘱咐叫本王随身带着。”
    萧让听了这段叫人心生酸意的恩爱,真是后悔多问了这么一嘴。不料,脑海中却突然浮现起元夕那日顾熙言亲自为他佩戴香囊的场景。
    美人儿搂了他的腰,笑意盈盈地道,“侯爷既然戴了妾身亲手绣的香囊,便不许再接其他姑娘的东西了!”
    他满心柔情蜜意,把人儿拥进怀里,“这辈子本候都只戴夫人绣的东西,可好?”
    这些缱绻甜蜜依稀就在昨日,在萧让脑海中徘徊不去,勾起心底的莫名阵痛来。
    淮南王见萧让不再言语,知道他心里头为这顾熙言的事儿难过,本欲转身离去,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侯夫人……如何了?”
    萧让抿了抿薄唇,“如果不出意外,人现在应是在江淮地界。”
    淮南王闻言大惊,“江淮?!那……岂不是就在此地?”
    萧让道,“不错。”
    只要是凡人做的事儿,就没有天衣无缝那一说。萧让命了平阳侯府的暗卫倾巢而出,来来回回查了不知道多少遍,终是寻到了些蛛丝马来。
    “那日,有一马车从伽蓝寺偏门行出,算算时间,正是熙儿不见的时辰。马车行出梵净山之后,足足更换了三辆轿子以混淆视听,出了盛京地界,似是径直往江淮行去。”
    淮南王闻言,一句“那还等什么”正欲脱口而出,又突然想起来江淮之地商贾云集,客商往来众多,若想寻觅一人踪迹,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淮南王正深思不语,忽然听萧让开口道,“纵然天下之大、熙熙攘攘,本候哪怕倾其一生,也会将熙儿完好无损地寻回来。”
    淮南王听着这句坚定无比的誓言,沉声道,“定会的。”
    ……
    入夜时分,湖面广袤无垠,有渺茫雾气,万顷碧波,其中红莲错落,荷叶茵茵,正随夏日晚风飒飒飘摇。
    一小舟慢行于湖面之上,船桨轻摇,行舟所过之处,皆泛起层层涟漪。
    韩烨立于船头,手中握着一管洞箫,将手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旁边的芦苇丛忽然晃了两晃,惊起一阵飞鸟。
    顾熙言坐在船舱旁边,望着宁静的碧水,正兀自出神儿,闻哨声抬头,正好瞧见一片星光萤火自芦苇丛中四散而出。
    今日中午,韩烨答应顾熙言,若是用了午膳,便带她出门散心。
    顾熙言逃跑未遂,心中虽有满腔怒气,但她被关在院子里数天不见天日,整个人烦闷不堪,见韩烨主动提了出门之事,便也不置可否,任他去了。
    通过这几日相处,顾熙言渐渐发现,韩烨此人看似和气好说话,但其实心思缜密,手腕更是一等一的强硬,但凡出口的话,更是言出必行。
    这点,和顾熙言记忆中那个少年郎真是一模一样。
    晚风习习,漫天星子倒映在波静涛息的湖面,并着明亮的点点萤火之光,船舷周围一片星光灿烂,恍若在仙界银河之上荡桨。
    顾熙言这才明白韩烨带自己趁着夜色来此湖畔,乃是为了眼前之景。
    美人儿云鬓花颜,望着眼前满船星河灿烂,惊艳的挪不开双眼。
    顾熙言为眼前美景出神儿,殊不知,她亦是韩烨眼中之美景。
    男子一袭素衣锦袍,立于船头,晚风拂来,盈满广袖,整个人如欲乘风而去,羽化登仙。
    顾熙言偏头望向他,凝神看了半晌,终是颤声唤道,“玄哥。”
    “上一世,最后的夷山之战四皇子败了,所以这一世,你不敢让我多留在萧让身边一天。”
    “你不敢冒这个险。对不对?”
    韩烨看定定看她,“不是不敢冒险——是不敢再拿你冒任何的险。”
    他幽幽地望着她,笑里满是苦涩,“上一世,我最后悔的事,便是没能把你从萧让的手里抢过来。我眼睁睁地看你受尽折磨,惨死刀下,最终孤眠于一座香坟……这种事情,输一次就够了。”
    “熙儿,这一世,这些事再也不会重演了。”
    韩烨神色大恸,恍若仙人蒙尘一般,再无平日的无欲无求之态,
    顾熙言喉头微哽,和他对视良久,几乎被他眼中的悲痛吞噬,终是面有不忍地偏过头去。
    上一世,若是她一开始就没有嫁给萧让,又会如何呢?
    若是一开始就没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或许上一世的她和萧让都能从那段名存实亡的婚事里得到解脱,韩烨亦不会落得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结局……更不会有这一世如今的两难局面。
    在这星光萤火漫天的夏夜里,顾熙言恍惚觉得,事态已经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而她的心,也有些分不清方向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有被关爱过了……今日桃子没什么想说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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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妒意
    那晚从湖畔回来之后,顾熙言难得地没有失眠。
    床榻上,美人儿沉沉睡去,梦中萤火虫星光点点,垂髫的女童和白衣少年郎泛舟银河,欢声笑闹不断。
    “玄哥,玄哥,这儿可真美!”
    “熙儿喜欢就好。”
    “玄哥喜欢吗?”
    “喜欢。”
    “过两天等熙儿病好了,就要下山了,爹爹和娘亲为熙儿请了西席,可是熙儿一点儿也不喜欢念书……”
    “熙儿下山之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玄哥了?熙儿喜欢和玄哥在一起。”
    “那熙儿快些长大,等熙儿长大了,玄哥就永远陪着熙儿。”
    白衣少年郎眸色温柔,垂髫女童望着他盈盈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料,忽然一阵花雨飘起,白衣少年郎被乱花迷住了眼,转身揉了一会儿眼睛,再转过身来,却变成了一身玄衣的萧让。
    萧让的面容青涩至极,看上去只有十几岁而已,俊眼修眉带着三分不羁的戾气,望着她轻启薄唇,冷冷发问。
    “顾熙言,他是你的谁?”
    ……
    “不是的,萧让,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熙言陡然从梦中惊醒,神色惶然不定,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晶莹的汗珠儿顺着欺霜赛雪的肌肤而下,缓缓流到修长的脖颈处。
    日光刺目,穿透薄纱帐射进来,顾熙言好一会儿才从梦魇中平复下来,抬了玉臂,以手遮了眼睛道,“红翡,进来服侍我梳洗罢。”
    话一出口,顾熙言便愣了。
    她被掳到此地,已经是有半个月没见过红翡和靛玉了。
    如此想着,眼眶又是一红。顾熙言强忍着泪意,正准备唤丫鬟碧云入内,不料却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传来。
    顾熙言皱了一弯远山眉轻轻皱,凝神细听片刻,方侧身下了榻,光着一双玉足走了出去。
    话说,韩烨和段氏新婚数月,每晚皆是分房而居,韩烨在段氏面前清冷疏淡,少有关怀,此番兵致江淮,还是段氏痛哭流涕地求了韩烨数日,才得了允许,能够随军前来。
    可是,叫段氏万万没想到的是,从在江淮安顿下来的那日起,自家夫君便从未踏足过她居住的居所。如此半个月下来,段氏察觉到了不对,在其百般询问之下,身边服侍的下人才唯唯诺诺地道出实情——原来韩烨平时歇在书房里,书房旁的映雪堂里头住了一位熙姑娘,世子爷日日前去探看,从未有一日间断。世子对这熙姑娘百依百顺,哪怕军务再忙,也要陪她一同用膳云云。
    段氏听着着番话,恍然觉得身处梦中——她那心冷如铁的夫君,竟会有如此体贴柔情的一面?!
    可是,这番情谊本该用在她这个嫡妻正室身上!而不是那连妾室名分都没有的狐媚子身上!
    段氏心如刀割,妒意滔天,当即便领了一众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径直往映雪堂而来,
    ——她倒要看看,这位被自家夫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到底是何等货色!
    映雪堂门口已是一片混乱,丫鬟碧云跪在门口处,和几个在映雪堂伺候的丫鬟婆子一起拦着前来闹事的仆妇小厮,不叫入内。
    “主母恕罪!世子再三吩咐过婢子,若无口谕,映雪堂一律不准闲杂人等入内!”
    只见段氏穿着一条豆绿色的对襟褙子,下头是条乳白色纱裙,发髻上斜斜簪了两朵逼真的绒花。
    段氏长得面如秋月,婉约大方,本该是清淡雅净的淡泊之人,此时整个人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扶着丫鬟的手静静站在映雪堂前,厉声骂道,“闲杂人等?你们这些只认世子,不认主母的狗奴才!那便去你们世子面前问一问罢,问问这映雪堂我这个当家主母到底能不能进!”
    “今儿个,这映雪堂我是非闯不可的!”
    丫鬟碧云高声哭求道,“主母莫要为难婢子!世子今日临行时特意吩咐了,熙姑娘若是有了三长两短,婢子和这映雪堂中的众人便是死罪……”
    话未说完,便是“啪——”地一声脆响,只见段氏身旁婆子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地打了碧云一巴掌,骂道,“不知礼数的东西!未经纳聘之礼、未向主母敬茶便委身于世子,藏在这映雪堂中!不知是哪里来的狐媚子,偏生你们这些奴才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是谁的姑娘?竟值得你们这样尽心尽忠!”
    那婆子手下力道极大,碧云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立刻高高肿起,渗出几丝血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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