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余生做完检查,医生说他只是劳累过度,再加上一时生气着急才会突然晕厥,多休息就没事了。
    因为连叙这间算是vip单人间,空间较大,聂倾便麻烦医院的人帮忙在房间里又安了一张床,让余生在上面休息,这下两个人他都能兼顾到。
    连叙那会儿刚被余生斥责过,紧接着又被余生晕倒吓了一跳,一直坚持到医生检查完说余生没事,他才像突然断电似的又昏睡过去。
    聂倾也感觉有些累了,孟峥还没有联系他,看来那头暂时没什么进展,余生没有醒过来他也问不了其他问题,精神便稍稍松懈下来。他出去跟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安顿几句,回来躺到沙发上,不多会儿也睡着了。
    直到被一阵旋律急促的铃声吵醒。
    聂倾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到余生已经接起电话,声音刻意压低:“你怎么才打来,这几天你在哪儿?”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这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见余生说:“好,那我们见面再谈,你来找我吧。”说完余生报了医院的地址,就把电话挂了。
    “是慕西泽吗?”聂倾下了沙发走到余生床边。
    “嗯……”余生坐在床头按了按眉心,微微蹙着眉问:“我刚刚……是晕倒了?”
    “哪里是刚刚,已经到中午了。”聂倾看了眼窗外,天有些阴,病房里没有开灯略显昏暗,让人的心情也明朗不起来。
    “小叙呢?”余生又问。
    “还在睡,大概短时间内不会醒。”聂倾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他看起来被你吓到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发火,但是,他是因为重视你、时刻都把你的事放在第一位才会那么做。你那样斥责他,是不是太过了?”
    “……我,不该对他发火。”余生蜷起腿,把头埋进膝盖里。“我是对自己生气……是我害他变成现在这样……”
    “你说什么呢——”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异想天开。”余生打断了聂倾的话,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明明是个瞎子,却还妄想着要去追寻什么真相。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必须要依赖他人的力量,却还成天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好像无所不能一样。明明知道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却义无反顾地把自己人推入险境……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自负,虚伪,卑鄙,软弱,自私……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身边的人……”
    “你不是!”聂倾实在听不下去了,强硬地掰起余生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然后单手卡住他下颌直直盯着他无神的双眼,“你听我说,你刚刚所描述的那些根本就不是你!你想做的事情没有错,在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事先谁也不知道,你不用这样责怪自己啊!”
    “你说得对……”余生轻轻闭上眼睛,“事先谁也不知道……但是,有危险却是一定的。我自己不去,却让他们去,如果当时去的人是我……”
    “没有这种如果。你现在再说这些对连叙毫无意义,对你本人也毫无意义。下一步该怎么做,才是当下最该考虑的事!”聂倾望着余生萎靡不振的样子硬起心肠说道。
    他必须让他清醒起来。
    然而余生听了却摇摇头,反问道:“下一步?哪里还有下一步……你没听小叙说么,我已经放弃调查了。以后,都不查了……”
    “你还真打算对犯罪分子信守承诺?就这样放过可能是陷害余叔叔的犯人,你能甘心吗??”
    “不甘心还能怎样……如果我继续追查下去,不单单是小叙,还有你、汧汧、苏纪、乃至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有生命危险。我已经拼不起了……阿倾,这次我是真的害怕了,我怕万一还有下一次,哪怕你们中有人当着我的面被伤害,我都帮不上一点忙……我保护不了别人,甚至需要被人保护,还有脸说什么查案……我就是个笑话。”
    “不是还有我吗?你做不到的事,由我来做,这不正是你这次回来找我的目的吗?”
    聂倾松开卡在余生下颌上的手,轻轻滑至颈后,将他的额头按在自己肩膀上,手指在颈间轻轻摩挲。
    “阿生,你不要搞错了,我也好,其他人也好,我们的人身安全都不该成为你的负担。我们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虽然做不到万全,但人生从来就没有万全,做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更何况我们已经选择了这样一条路,结果无论好坏都该由自己承担。”
    “我知道,失明的感觉一定让你非常不安。你其实一直很害怕对吗?你不说,我居然也从未问过你,我早该意识到的……我早就应该告诉你,在你还看得见的时候就告诉你,不要怕。”
    “既然你保护不了别人,就由我来保护你。你无法做到的事,我会帮你完成。我希望你能像从前那样信任我、依赖我,你可以肆意、任性、甚至是无理取闹都没关系,我不会再丢下你,绝对不会。”
    肩头忽然落下一滴微凉的湿意,从衣服和皮肤的缝隙间穿过,沿锁骨一路滑至心口。
    “阿生……”聂倾手掌紧贴着余生后颈,能感受到他身体微弱的颤抖,还有喉咙里竭力压抑着的抽泣声。
    “想哭就哭出来吧,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聂倾说完侧着低下头,唇瓣从余生耳后轻轻擦过,最终停留在他耳廓上方那一弯脆弱的软骨之上,又低声说道:“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逼你,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阿倾……”余生已经发不出清晰的音节,眼泪决堤般喷涌而出,他伏在聂倾肩头,开始还兀自咬紧牙关不肯哭出声,但很快便坚持不住了,抽泣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埋在聂倾怀里号啕大哭。
    积攒了这么久的委屈、担心、害怕、恐惧、愤怒、绝望、还有不甘,都在这一刻尽情宣泄出来。
    他实在太累了……
    一个人,真的快要走不下去了。
    “阿生,我们能不能——”
    “咳咳……”突然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就像在电影情节正要进入高潮时屏幕却被几个乱跑乱跳的熊孩子给挡住了一样。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慕西泽靠在门口问。
    聂倾轻抚着怀里人的后背,一面帮他平复下来,一面对慕西泽说:“要不你先在外面等等?”
    “客气什么。他这个样子被我看到也不丢人。”慕西泽说着已进了门,一扭头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连叙,目光一顿,却并未显得意外。
    “他醒过吗?”慕西泽问聂倾。
    “醒过一次,又昏迷了。”
    “大夫怎么说?严重吗?”
    “你说呢?”余生这时已经坐直,眼泪擦干了,但鼻音很重,“你什么时候知道小叙受伤的事?”
    “今天。”慕西泽回答。
    “那你这些天去哪儿了?”余生又问。
    慕西泽瞥了一眼聂倾,“你确定让我现在说?”
    “如果需要,我可以回避。”聂倾看着他道。
    “不用了。”余生按住聂倾,“西泽,我们之前瞒来瞒去,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你觉得还有保密的必要吗?”
    等了一会儿,慕西泽才平静地开口:“其实我都无所谓。保不保密,现在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既然你信得过聂倾,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我当然信得过他。”余生顺口答道。
    聂倾不由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时,发现慕西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的眼神和往日一样透着股高深莫测,让人猜不透,但又好像有了些许不同,曾经总是在那对瞳仁里若隐若现的玩味和戏谑之意,此刻却无迹可寻。
    他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在说我的事情之前,我想先问一句,连叙有没有告诉你们他那天在医院看到了谁?”慕西泽问。
    “他还没来及说就被发现了。”余生稍稍顿了下,“你知道是谁?”
    “嗯,是我妈。”慕西泽回答。
    “你妈?!”余生差点从床上跌下来,也顾不上自己这话听上去像在骂人,大声确认道:“是你的养母??”
    “不,是亲妈。”仿佛预料到他们接下来会有的反应,慕西泽抢先一步道:“别急,我会解释清楚。”
    “……你是得好好解释一下。”余生说完示意聂倾扶自己下床,“咱们换个地方吧,虽然小叙还没醒,但我们一直在旁边说话可能也会影响到他休息。”
    “可是休息室里太吵了,人多口杂,也不方便。”
    “那去天台吧,现在天冷,没什么人会去室外。”
    “你等等。”聂倾一把拽住正要往门口走的余生,“知道天冷还穿这么少,把外套穿上。”
    “哦……”余生在聂倾的协助下乖乖穿好衣服,这才跟他一起走出病房,慕西泽已经等在外面了。
    “你们先进去盯着,我们去天台说会儿话,有事打我手机。”余生对守在门口的两个弟兄说。
    “好的三哥。”二人答应道。
    听着他俩进去和门被关上的声音,余生才转身招呼聂倾和慕西泽:“走吧。”
    “好。”聂倾上前搀住他,慕西泽则默默跟在后面。
    即将发生的谈话内容,慕西泽已经反复斟酌了好几天,直到此刻他也不敢说自己已经下定决心。
    但是……
    在打开通向天台的大门那一刻,室外的冷风猛地灌进身体,慕西泽一下子打了个激灵,那些犹豫的、纠结的、侥幸的、软弱的、乃至不堪的念头都被这股劲风扫荡一空,大脑瞬间清醒起来。
    做错的事已经无法挽回,造成的伤害也无从弥补。
    那么至少,从现在开始,做正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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