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问你呢。”秦烺也很是不屑,换了个依旧颇为不羁的站姿,抱臂看她,“你这是去找狄烻吧?穿成这副德性,就不怕他……”
    “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谢樱时一瞪眼,自己的脸却红了。
    “怎么不是,难道他不是男人?”
    秦烺一脸料定了前因后果的模样,很笃定地道:“瞧见你这身打扮,还不动心的,除非是木头桩子,你当他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僧转世啊?”
    顿了顿,轻叹:“罢了,这姓狄的虽然有些讨厌,但既然你喜欢,那也没法子的事。”
    他突然不再反对,让谢樱时有点始料未及,带着探询望他的眼神:“你这是什么意思?”
    “都说到这里了,还问?”
    秦烺啧声摇了摇头,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她:“要跟他好便随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只是以后若真有伤心的时候,可别哭哭啼啼地怨我这会子没拦着你。”
    他说着貌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不见为净,我睡啦,你想干嘛就干嘛去吧,回头别忘了告诉我表妹婿,让他往后偷着多帮我记几回军功。”
    “谁是你表妹婿!”
    谢樱时抬手做样要打,秦烺早已闪身躲进房,把门关得紧紧的。
    “呸,臭不要脸!”
    她泄愤似的在门上踹了一脚,脸上却在笑,胸中更涌动着一股按耐不住的甜蜜,就这么翘着唇角继续往前走。
    寻路走到木廊的尽头,就来到背靠石峰的阁楼下。
    本来还以为门口该有兵士守卫,等沿着悬梯走上去,厅廊间却空空如也,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更怪的是,所有的窗都已紧闭,那扇门却只是虚掩,还留着一片巴掌大的缝隙。
    谢樱时不禁好奇,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还没到近处,就听到几声略显沉哑的咳嗽。
    这听着像是风邪入体,阴虚肺燥的症状。
    她胸中一阵揪紧的感觉,步子不由自主便快起来,几步到门口,透过那缝隙往里张望。
    一张堆满书册的长案,其它便极尽简单,有他在的地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陈设。
    此刻他人正坐在长案后,肩头披着外袍,提笔不知在写什么,那副正经的样子倒像是个寒窗苦学的书生。
    她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生怕真是什么正事被自己搅扰了,一时不敢走进去。
    但很快又见他虚拢着拳头掩在唇边,一边咳一边清着嗓子,便有些耐不住了,于是先向后退了半步,抬手在门上轻叩。
    “到了还不进来?”
    几乎就在敲门的同时,他便未卜先知似的开了口。
    谢樱时微觉尴尬,但还是跨过门槛进去,随口掩上房门,等转头看时,却发现他手上已不再拿笔,正身坐在那里看她,唇角依稀含笑。
    本来是迫不及待想瞧见他,一路上都急匆匆的,这时真到了咫尺相隔的地方,反而莫名紧张起来。
    她定定神放下食盒,克制着心跳走近,看着那张足以让自己迷醉的俊脸,却发现他脸色微见潮润,眉心更半隐半现的透出紫色的印子来。
    “刚听你咳嗽来着,莫不是风寒内热。”
    急切之间,谢樱时忽然又像忘了紧张,直接把手背贴上他额头,立时便试出异样来。
    “这么烫,快伸手,让我看看脉!”
    “一点小事,不用了。”
    “病了怎么会是小事,快让我看看。”
    谢樱时拉着狄烻的手一扯,许是用力过猛,原本披在他身上的外袍倏然滑落,肩头那一小片殷红的血迹立时映入眼帘。
    第72章 夜半私语
    “你的伤!”
    谢樱时脱口叫出来, 上去便动手解他外氅下的素袍, 心中焦急, 什么也顾不得,连他里面的中衣也解了, 左右撩开,露出精干的上身来。
    那肩头上的齿痕犹在,但当时她的确下了狠劲,这口咬得着实不轻,伤处此时只是略略结痂,仍然有血丝渗出来。
    她看得心头揪痛,颦眉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也不裹伤,就这么干搁着, 连药也不涂?”
    面对这疾言厉色的质问,狄烻只是看着她,没答话, 似乎对这等大胆的举动有些惊讶。
    “看什么?你别不当回事, 这要是弄起了炎症, 再加上热邪入体, 说不定真有性命之忧。”
    谢樱时哼了一声,见他目光中隐含着笑意,倒像是故意的, 心头突跳,瞥了个白眼:“你等等,我去拿药来。”
    “这里有伤药。”
    才刚转身, 便听他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谢樱时下意识循着目光望过去,果然见对面的架子上放着一只木箱。
    有伤药却不让人医治,也不自己动手,就这么空摆在那里,好像专等着她来似的。
    这存的是什么心思?
    谢樱时暗骂了一句,双颊却热起来,闷声拿了药箱过来,截了段棉纱,夹在镊子上,浸了烧酒,替他擦拭伤处。
    灼烈的酒水蹭过浮肿外翻的皮肉,立时便激起痉挛轻颤。
    这中刺骨的疼痛她当然能想见,把手又放轻了些,偷眼斜觑,狄烻却是面色如常,看她的目光仍旧温然和煦。
    “你是不是故意的?”谢樱时被他瞧得心乱,终于忍不住问。
    话音刚落,便听到男人鼻息间一声短促的轻笑。
    她立时羞怒难当,瞪着他又是气恼又有些难以置信,他居然还会这样骗人,从前怎么没看出来?
    “笑什么,不许笑!”
    “嗯。”
    他略带鼻音地应着,反而比平日里低沉的语声更显得好听。
    “肚里也不许笑!”
    谢樱时红着脸看他答得一本正经,脸上却忍俊不禁,挥拳在他胸口上捶了下,却不敢再看那双眼,赌气别开头。
    可虽然避开了目光,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少,双颊也越来越烫,手里的镊子竟然一颤,前头的棉纱落在地上。
    她故作无事地重新换了一块,暗骂自己没用,又恼恨他居然这等“不老实”,那只小小的镊子一下仿佛变得有千斤重,在手里竟有些拿捏不稳,连擦酒的动作也不自然起来。
    定了定神,她索性搁下镊子,把创药细细涂在他的伤处。
    不经意间身子微侧,烛光一下子显得亮了许多,暖烘烘的一映,他本来略呈浅麦的肤色蓦然显得莹润起来,和自己皓玉般纤柔的手融在那片光亮中,竟有些难分彼此。
    “怎么,生气了?”
    怔望之际,狄烻忽然开口,依旧是略带沙哑的低沉。
    谢樱时回过神,俏目尴尬地转了转,装作含嗔带怨地撅起小嘴不理他,涂好药,拿棉纱替他裹伤。
    目光微垂,落在他袒露的上臂间。
    “这是什么?”
    她忽然瞥见异样,一时忘了不该搭理他,落眼细看,发现竟是片纹身,刺的是只赤红色的三足怪鸟,引颈长鸣,振翅欲飞。
    “莫不是日魂金乌,你身上怎么还有这个?”
    “没听你外祖说过?当年太.祖.高皇帝御笔亲书,‘神佑九州,策御万方,煌煌大夏,如日方中’,以后中州神策军便以三足金乌为徽记,上至军使,下到兵士,人人都有。”
    他少见地侃侃而谈,竟然是两人再见以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谢樱时的确没听说过,但知道行伍间的人都有纹身的规矩,以明辨归属,严防私逃,譬如天德军身上都刺着猛虎的纹饰。
    她不免在心里暗自比较,总觉还是这鸟儿的形象鲜活灵动,举手投足间自然有一股卓尔不群的傲然,比那种浮于表面的威猛更具气势。
    只几眼的工夫就瞧得暗合心意,她手上缠着棉纱,目光却不离那片金乌纹身:“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刺一个。”
    狄烻看她的双眸微怔:“你又不在军职,刺这个做什么?”
    她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可就是莫名其妙地被这东西吸引,忽然想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
    “不在军职怎么了,哪条律法写明这样便不能纹身?”
    谢樱时不好意思明说,又怪他木头疙瘩似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满地回怼:“好了不起么,赶明我自己刺,哼!”
    他望着她一面嘴硬却眼含失落的样子,淡薄的唇角微微上挑:“还是不要,好好的身子,纹这个可惜了。”
    谢樱时心头轰然剧震,耳畔嗡嗡作响,小脸立时要红出血来。
    她说什么也没想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等没正经的话,简直像个浮浪无形的坏胚子。
    或许是从心仪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她竟半点也不觉得讨厌,心里反而甜甜的很是受用。
    他也觉得她好看。
    一想到这是他的由衷之言,谢樱时便心花怒放,红扑扑的小脸不由自主地就绽开笑意。
    可说来也奇怪,从进屋开始,他的目光和平日里并没多大差别,除了审视她神情脸色外,并没什么异样,甚至没在她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瞬。
    难道他没看出自己可以打扮过?
    还是根本就不喜欢这身衣裳?
    这么一想,心中的喜悦便有些沉落下来,轻瞥着眼角偷偷斜觑过去,忽然发现狄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次落眼处却不是自己羞红的脸。
    “还瞧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她嘴上轻叱,语声却显得心虚,将身子也微微侧过去。
    “衣裳不好看是不是?”
    “好看。”狄烻颔首轻点,眉间却带着似有似无地轻蹙,“就是……太单薄了。”
    “……”
    这回答在谢樱时的意料之外,又好像是情理之中。
    她佯装无奈地振振有辞:“这能怪我么,来得急身上没带什么像样衣裳,这还是表兄送来的,我也没工夫挑拣。”
    话刚出口便醒觉不对,这种衣裳只可能是女儿家自己的私藏,怎么可能是秦烺特意送来的,这岂不等同于当面自承说谎么?
    寻思得找些说辞补救,赶忙又道:“我这都是没办法,拣来拣去也只有这件舒坦,平日里可不会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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