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大匾的当铺,门头很高,挺有气势,宁泽都观察了一番了,沈宜鸳姑娘才扶着丫头踩着小凳子下了马车。
    她让丫鬟木枝守在外面,只和宁泽两个人进了当铺。
    宁泽写的那封信被沈宜鸳放在锦匣的夹层中,锦匣中躺着一块绿莹莹的翡翠。
    沈宜鸳将东西递给掌柜道:“匣子和翡翠是一起的,不可缺失一样,若十日内我们不曾来取,你可自行处置。”
    她又拿了两块扣在一起的环形玉璧给掌柜看,“赎当当以此物为据,必须两块合在一起才作数,别的都不可以赎回,把这几句话也写在契约上。”
    她这连番的安排,让宁泽都替她心累。
    陈大岭一直暗中随护在宁泽身边,回到猗竹院后,才道:“夫人,那多宝楼虽然机关重重,属下也不是不能进去,我可以将信偷回来。”
    此时沈大人不在国公府中,他有些担忧事情的发展,宁泽又不吩咐他做什么,他只能自作主张揣摩他们夫人的心思。
    只是宁泽却想沈宜鸳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这次不让她得逞,她必然会告到大长公主哪儿,大长公主毕竟曾代为辅国,若是抽丝剥茧审问起来,柳姑姑和姨母魏萱恐怕都逃不脱,沈大人现在不在府中,谁又能拦得住大长公主?
    她现在并没有退开的余地……而且东窗事发早晚而已,总要来的,现在虽然不是最好,却也是个时机。再者她也不想顶着表姐的身份活着了,她想以宁泽的身份把表姐画的那幅画交给沈大人,告诉他曾经有那么一个姑娘恋慕了他许久,她想把这份心意传达到。
    宁泽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陈护卫你还未娶妻吧?”
    她想趁“真相大白”前,给菱花和采苹定下亲事。
    陈大岭眼睛转了半天,一张脸还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内心也不知道想了多少东西,许久才谨慎说道:“不曾。”
    ——
    且说京城平阳王府中,世子李暄觉得身体有些异样,每日清晨……他……
    他同荣信张了几次口,每次却都欲言又止,过了几天让荣信找来个郎中看了看,几贴药下去却还是无用。
    荣信后来又接连找了几个郎中,世子爷却还是一幅有苦难言的神色,直到他送第九个郎中下楼,那郎中是个憋不住话的话篓子,他这才知道世子他——不举了。
    ……
    时已八月,快要到中秋节,沈大人也快回来了。
    这些日子宁泽照常跟着胡掌柜和林嬷嬷学习管理田产铺子,账本记了一摞高。她学的认真成效也快,和魏老夫人之间融洽了些,除了魏老夫人时不时盯着她的肚子瞧,没有什么别的不好。
    陈大岭到猗竹院时,宁泽正拿着笔核算中,陈大岭走上前有些忧虑的说:“夫人,事情成了,六姑娘已经给李世子下了毒,只是半味莲还没有取到。”
    他有些怀疑那毒不够毒,恐怕不能这么取到药,只是他也想不到有什么更毒的药了,吴青石曾说这世上最悲催的人是太监,因为不得一展雄风……
    宁泽停了笔,道:“李暄上面还有个堂兄,他若是没有子嗣,平阳王府可不就要落在别人手中,现下正是他心中胶着的时候,你且守着,等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便有了机会。”
    说完却是叫了菱花过来,她昨晚已经问了菱花,菱花嘴上说:“谁要嫁给那个傻子。”
    眼中却已染满笑意,脸颊也爬满了红云。
    宁泽看着呆楞的陈大岭,问:“陈护卫觉得菱花如何?”
    啥?
    陈大岭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听夫人这意思是要把菱花许配给他吗?他看了看菱花,菱花经常骂他,
    难道骂他是喜欢他?
    菱花见他沉默好半天,以为他是不愿意,气道:“你不愿意直说便是,扭扭捏捏做什么?”
    谁扭扭捏捏了?
    “你愿意我就愿意!”陈大岭梗着脖子回道。
    宁泽看着斗鸡似的两人笑了笑,继续写账本。
    用过晚膳,猗竹院正准备落锁时,却迎来了个不速之客,陈大岭闪身出来拦截他,却被他踹了一脚,来人是信国公府的世子爷——徐呈。
    他进来便直奔主屋,宁泽正在屏风后面洗脸,她这几日熬夜看账本熬的眼睛痛,准备早早歇下,看到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徐呈没头没脑的说:“虽然你犯了大错,但是我说了会补偿你,我说到做到,跟我走。”
    他说着话根本容不得宁泽反抗,抓着宁泽便向外走,宁泽愣了一瞬便明白过来应是沈宜鸳告诉了徐呈前因后果,她费了力气想抽出手腕,然而一番拉扯只是打翻了一盆洗脸水。
    今日夕阳西下时,沈宜鸳突然到了信国公府,哭着给他讲了一遍事情经过,又拿出那封信给他看,一边哭一边说:“我自幼长在沈家,纵然心中喜欢……却也只能以五哥为重,她逼着我这样去做才肯承认自己是谁,我真是第一次见这般蛇蝎心肠的人。”
    徐呈一听,也觉得沈宜鸳夹在他舅舅和李暄之间为难了,好言安慰了她一会,又赞她应该这般去做,如此才能两方保全。
    沈宜鸳一走,徐呈便牵了马狂奔到魏国公府,只希望比沈宜鸳早到一些,他想救了宁泽……他不知道这样去做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他不想再害人,也不想再让人指指点点了,什么活埋,什么烧死了人便再与他无关了,他这就救了宁泽……
    ……
    她被徐呈抓着拉到院中,拖的她鞋都掉了一只,宁泽压下心中怒气,缓缓说道:“徐呈,你能来救我我很感激,只是你先放开我,让我去取一样东西。”
    徐呈看了看她,心想这种时候了还在乎什么身外之物,急道:“你快一些,银钱什么的不必带,小姨已经哭着去告诉老祖宗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宁泽嗯了声,却没进屋,因为院子还未落锁,此时院中烛火通明,四下的火台上架着火把,她踮起脚取了一只火把下来。
    徐呈有些不明所以。
    宁泽拿着桐油和火把走过来,先将桐油泼在徐呈胳膊上,又快速抓住他的手腕,火把倾倒在他胳膊上,火遇油迅速引燃,徐呈哀嚎一声甩开她,滚在地上,虽然疼的嘶吼好在理智尚存,就地滚了几圈,扑灭了火苗,只是胳膊上火辣辣的,显然是烧伤了,好一会他才从剧痛中清明些,咆哮一声:“你疯了?”
    宁泽却很平静,这话她想了好久,此时方能有机会,她问:“疼吗?”
    她也不是想求一个回答,只是想这么问一句。柳叶的死到底怪谁呢,是故意而为的徐呈,是无心铸错的她,还是顺势而为的宁正平呢?
    良久她又说:“徐呈,至此,你我之间便两清了,我恕我的罪,你走你的路,莫要再牵扯了。”
    这时魏老夫人已经到了门口,院中烛火很亮,她一眼便看到徐呈滚在地上,宁泽站在他旁边说着什么。
    她本还有些不信,觉得弓高侯府做出这种事太过儿戏,这么一看,不信尽去,气的大喝一声:“孽障!”
    魏老夫人应当不想将这事声张扬开,只带了林嬷嬷过来,连沈宜鸳都没有跟过来。
    她那一巴掌挥过来时,宁泽率先跪倒了,夜火之中她跪在地上,有些像一年前在宁家的场景。
    魏老夫人一巴掌落空更不痛快,又见她面色平静似是早有预料的样子,都想把她下了大狱严刑拷打,好一会沉声问她:“你可有话说?”
    此时越说越错,宁泽摇摇头,又环顾了下院子,心想她短短的魏国公府之旅怕是要结束了,今后何去何从,却是不得而知了。
    火把与烛火相映成辉,天上挂满了星星,亮晶晶的,这本该是一个安详的夜晚。然而此时的猗竹院却是如沸水一般炸开了锅,只有竹子兀自不知的晃动着枝叶。
    “你们好大的胆子!”
    见她沉默魏老夫人更觉生气,觉得要不是自己平素身体好,现下已经被气晕了。弓高侯府竟然如此荒唐,她也竟然如此眼瞎,让人鱼目混珠了。
    他们竟敢、竟敢算计他的孙儿!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宁泽有一把捏死她的冲动,明明一张脸看着憨傻稚气,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林嬷嬷和宁泽相处日久,一直觉得她品行不错,此时也有些难以置信,她叹口气,冷肃着脸环视了一圈蠢蠢欲动的丫鬟婆子们,这些人收到她这个眼神慌忙老实的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嫌弃女主蠢的,陷入爱情有时候是会自以为是的为别人好呀?不取药才不正常吧?毕竟女主就是被赶出去,男主会死呀。再者男主也知道一切的~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计算好的结果,不是理智为先的,大家想想女主上辈子看到的场景,男主和沈宜鸳在一起的时候……
    第63章 沈霑
    晚上风吹起来有些冷了, 魏老夫人紧了紧披风, 这时风突然又大了些,呼啦啦的响,突然扑灭了几盏灯火。
    徐呈却是疼的冒了满脸汗,好半天才爬起来叫了声:“老祖宗。”
    魏老夫人眼睛冒出了火, 狠狠瞪了他一眼,想起还有这货橫在中间,没拍出去的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怒吼:“还不快滚!”
    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 徐呈又捂了捂脸, 看了看宁泽还想说什么,林嬷嬷却挥了挥手,有护卫上前把他拖了下去。林嬷嬷又让人关了猗竹院的大门,有人上前落了锁。
    “你跟我过来!”魏老夫人向着堂屋走去,如此事情怎好宣扬开,总不能在院子中让满院的丫鬟婆子看笑话。
    宁泽穿着沉香色流云曲水湘裙, 跟着她进屋,一进屋又主动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她一跪下裙子铺散开, 她最近规矩学的好, 这一跪不像是受罚,倒像是规矩的给她请安。
    魏老夫人看的更是上火,问她:“你表姐现在何处?”
    “……表姐于今春三月没了。”
    魏老夫人一听便明白了,弓高侯府这是贪恋他们沈家的地位, 舍不下这门好亲事,才想出如此怪招。她气的额头疼,手撑着双鬓揉了揉,觉得不杀了她难泄心头之恨,不止宁泽,她还要让整个弓高侯府陪葬。
    她不愿意再同宁泽说什么,看见她便觉心烦,示意林嬷嬷让人抓走宁泽,只是护卫一上来,陈大岭也抓住了护卫。
    魏老夫人一记眼神杀到,陈大岭装没看见,恭谨道:“老夫人,大人他早就知道夫人的身份。”
    什么?魏老夫人平生最自豪之事便是教导出来一个沈霑,虽然他行事总是让她琢磨不透,品行却是一等一的好,聪明才智更是谁都比不上。
    他早就知道?怎么可能!那还糊涂的娶了她!魏老夫人与林嬷嬷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明白现下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了?
    魏老夫人毕竟是久经事的,沉吟良久,再看陈大岭的架势,板脸抿嘴一幅誓死守卫的神情,应当是得了老五的授意。
    她不是大长公主,不会做那等偏颇之事,更不会让莫名其妙的事情横膈在他们祖孙之间,此中情由只能等沈霑回来细细询问后,再行处置了。
    她想了想,吩咐道:“先将她关起来,关到柴房去!”
    ——
    千里之外,沈霑已经到了宁夏,他独自一人站在城门口,对站在城墙上的安化王说:“朱寘鐇,我此行是来讲和的,并不愿起兵戈之争,你不如放我入城,我们好好谈谈。”
    安化王朱寘鐇极少入京,算起来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有名的权臣,纵然早已知晓沈霑年纪尚轻,此时看到了还是觉得有些名不副实,至少这个外表看上去就像个绣花枕头,太文弱了,果然是个病秧子。
    “只允许你一人入城,你敢吗?”朱寘鐇道。
    沈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城门这才打开一条小缝,堪堪侧身而过。
    他一进城,朱寘鐇便放松了警惕,亲自迎上来,手在沈霑肩膀上一拍道:“久仰沈大人大名,今次却是第一次见到,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
    话到此处顿住,他哈哈一笑才接着说:“像是个状元郎。”
    郎字音落地时,他也应声而倒,眼睛还睁着,嘴角还扯着一个讽刺意味的笑。
    沈霑嫌弃的扔了沾了血的刀,拿着帕子擦手,擦完才道:“还不开城。”
    周围人对这几息间发生的事还没明白过来,过了会才有人回过味来,他们中早有人不满安化王的暴行,鱼跃龙门似的跑到城门口,合力打开了城门。
    张敬之带兵进来看到地上躺着的安化王,地上都没渐出鲜血,从伤口可看出是一刀毙命,直入心脏,快准狠。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沈大人杀人,想到这里他有些遗憾,毕竟没能亲眼看到。这时有人拿了山花印的信件走上来,禀道:“大人,有京城过来的书信。”
    沈霑打开瞧了瞧,皱了眉,他这才离开几日,就出事了。
    ——
    柴房没想象中那么难挨,天很快暗下去很快又亮了,今日是第七次天亮了。宁泽从茅草堆上爬起来,她刚醒过来还有些发懵,没有离开魏国公府,这种结果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了,只要还待在公府内,她便还有希望。
    魏老夫人也并不苛待她,每日饭食定点定量的送,并不比她在外面差。这时响起了哗啦啦的声响,有人在开锁。
    宁泽有些紧张,猛然绷直了身体……
    陈大岭推开柴门的时候,宁泽正坐在茂草上,许是迎光的关系,她眯着眼睛笑吟吟的问:“是大人回来了吗?”
    沈霑原以为木门一打开,会有人哭着飞扑过来,然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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