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谢威指挥着舰上的水兵:“快!”
    “谢威!”何立冲他喊道:“甲板起火还有挽回的余地,如若火势蔓延至舱底,那才难办。”他指着通风管:“快找人把通风管上边的风斗都拆了!”
    “是。”谢威猛然反应过来,喊来了几个水兵:“快去把风斗拆除!”
    “一旦拆除,锅炉舱没法通风,届时里面定然难挨。”何立望向谢威,多年海上漂泊的经验让他出奇冷静,语气几乎没有起伏,眼中透露出坚毅与果敢:“谢二副,从前你在锅炉舱当过多年差,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管带放心,”谢威立刻应道:“下官必定不负所托。”
    “管带!”陈钰急匆匆跑来:“辰国号给咱们发信号呢。”
    “辰国号?”如今辰国舰的管带正是卫哲。此时海上炮声阵阵火光冲天,水火无情之间何立再也不想理会朝堂上卫尚书与南安侯的利益相争,也不想思忖西太后与陆中堂的种种,好也罢不好也罢,他觉得如今那些都离着他们实在太远。此刻他们正在海上,为着能守大兴寸土不失,个个全力以赴以命相博,他们是真正的同袍。何立定了定神,赶忙问道:“卫管带都说什么了?”
    “如今乾安与辰国两舰相隔不远,可互为掩护。”陈钰作揖道:“管带,如今两舰距离不过五百米,如若能结成姊妹舰,再好不过。”
    “快去回了他,乾安舰这边觉得甚是可行。”何立微微皱起眉:“咱们的宗安与堂安两艘铁甲舰必定是日本国的舰队首要攻打的,再加上如今没了指挥,两舰互相配合必定好过独自做无头苍蝇。”
    “是。”陈钰赶忙应下。
    “管带,甲板上火势渐小,下官这就带人进到锅炉舱里。”谢威快步跑来与他说:“船上灭火要靠咱的驾驶大副顾大人了。”
    何立向不远处望去,只见顾宣正在带着甲板上几乎所有人奋力灭火,他又望向谢威,看着对方坚毅非常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好。”
    此时起火的不只是乾安舰,旗舰宗安在炮火的摧残下也燃起了大火。
    “军门,您本就伤得重,还是别在甲板上了,太过危险。”正忙于救火的齐星楠看见缓缓走过来的邓润成,赶忙过去扶着他:“有程总兵在呢,一切放心。”
    “此番时间紧迫,咱们没能形成阵势,都是我的不是。”邓润成极为懊恼:“千万般的懊恼自责啊,齐帮带,你看如今这战场上,旗舰没了指挥能力,其余各自为战,先前我却只下达了紧跟旗舰的命令,”若不是伤得重行动不便,他当真要捶胸顿足以头抢地:“是我邓润成愧对水师上下,愧对大兴。”
    “军门,别这么说。”齐星楠望着他,忽而想到了一个鼓舞士气的办法:“不过您若执意待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说罢他便回过身去,冲着忙作一团的官兵们喊道:“军门重伤仍旧在此督战,还请各位万万支撑住!”
    “总兵,你看那边,”宗安号的驾驶大副远远望见了堂安号,只觉得激动非常,赶忙抬手指了过去:“林总兵过来了。”
    程轩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同样伤痕累累的堂安舰正往这边驶来。
    “好,太好了。”程轩四下里望着,眼见几艘日本国的军舰渐成合围之势:“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何立指挥着乾安号,与辰国舰一同和日本国的舰队纠缠着,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冲他们打来的炮火好像不似方才那般猛烈了。可他知道这绝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有片刻的松懈,必得时刻小心应付对方下一步的攻打,保全自身的同时还得寻了对方的漏洞反击回去。
    “陈钰,仔细瞧着点儿,”何立吩咐道:“务必万事小心。”
    甲板上的火依旧烧着,木质的部分不断化作灰烬,虽说打来的炮弹少了些许,可其中有些他们依旧难以躲过。
    何立仔细观察了片刻,忽而发觉宁国号有些脱离舰队突前。他心下一沉,向四周望去,只见不出所料的,日本国的几艘军舰正往宁国号驶去。
    “管带,”陈钰的神情显出了几分慌张:“咱们有几门火炮坏了。”
    “什么?”何立一愣,而后便立刻稳住了心神:“不用怕,哪怕只剩一门炮,咱们也得奋战到底。”
    何立指挥着乾安舰一边灭火,躲过对方舰艇的袭击,一边寻着时机给予反击。天色被炮火硝烟衬得阴沉,他们分辨不清时辰,何立觉得好像才过了一会儿,却又好像已然在这修罗场一般的海面上待了千百年。
    何立四下里观察着形势,忽而发觉远处重伤的宁国号有些不对劲,他细细看去,猛然间明白过来,脑海中满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的念头。
    “陈钰!”何立喊道:“丁管带在干什么!”
    陈钰应声而来,却一直没敢作声。
    何立愣住了,他知道自己千万个不该,可那一瞬间他早已心力交瘁,再也顾不得旁的,只得怔怔地望着快要被炸沉的宁国舰缓缓驶往敌方。
    虽千万人,吾往矣。
    海面与天空都浑浊无比,原本威风凛凛的战舰如今也残破不堪。何立站在乾安舰上,觉出了深深的悲壮。
    宁国号沉没得比何立想象中要快,因为舰上的官兵们并没有如愿以偿地与日本国的新式战舰松平号同归于尽,而是在撞上之前被一颗鱼雷引爆了自己舰艇的鱼雷,而后船身炸裂,众人纷纷落水。
    宁国舰沉了。随着一声巨响,何立望着缓缓沉没的军舰,只觉得心如刀割,冲着宁国号的方向直挺挺跪了下去。
    此时身在战场,隔得实在太远,再加上早已自顾不暇,何立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舰长丁斯闻与全舰官兵二百五十余人一同葬身大海。
    其实丁管带原本有生还的机会,刚刚落水时随从曾递给他救生圈,他平素里养着的爱犬也扑上来救他,可他都拒绝了。听生还上岸的人说,丁管带那时留下遗言,只说从军报国,马革裹尸正是舍生取义,死得其所。
    后来宏光皇帝亲自给丁斯闻写了一副挽联,其曰: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海上浓烟滚滚,几乎是遮天蔽日,炮火连天,相隔咫尺之距都得喊得声嘶力竭。地狱是什么样呢?何立觉得也不过如此吧。
    与敌军周旋了一会儿,何立忽而发觉一艘军舰正在驶离战场,他仔细看去,发觉正是济国号。
    “咱们的战斗队形彻底散了,”何立言语间咬牙切齿:“冯乾那小子,回去必得军法处置!”
    他话音刚落,几枚炮弹飞来,正中乾安舰的舰尾,有一枚就落在何立不远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便重重摔了出去,只觉得浑身生疼得厉害。
    看来我还算命大。何立强撑着站起,意识迷梦间心底却忽而想到了自己先前独自郁闷时写给杨青山的信。那些还都堆在威海卫,杨青山没看过,也不知道那些信的存在。
    何立晃了晃头,清醒了些许,站在原地却仍是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是个俗人,曾经也是是大千世界里追名逐利的芸芸众生之一,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把杨青山的信仰与执念融入自己的筋骨血肉。那人盼着家国昌盛,盼着大兴寸土不失,他便也这般在疆场上奋力而为,他也想做个合格的将领。
    何立觉得好像又不止于此:那人是他的老师,言传身教间让他渐渐发觉了自己心底对国泰民安的渴望,于是再不甘心无所作为。
    “快!”看着冲他跑来的陈钰,何立喊道:“日本国想集中火力攻打咱们的铁甲舰,断然不能让他们得逞。”他抬手指了指宗安舰与堂安舰的方向:“去那边!”
    “管带,”陈钰望着他:“咱们船尾也着火了。”
    何立强压住心焦,语气依旧平静得很:“先过去,与辰国号配合,引开日本国舰队的注意。”他想缓缓神,于是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大局为重,铁甲舰是咱们北洋水师最高的战力所在,就算如今咱们折在这里,也必得帮衬一二。”
    “是。”陈钰赶忙应下。何立望向他,发觉对方的眼眶正微微发红。
    可他并没有太多的心力顾及其他,此时甲板上烧成一片,舱室悉数被毁,他必得保持绝对的冷静才能在火海中一边帮着灭火一边指挥部署。
    何立知道此时最难的人不是他,而是谢威与其他正在锅炉舱的官兵。上面火烧得猛烈,先前又拆了风斗,如今底下必定酷热难耐。他恨不得自己也下到锅炉舱与他们一同受罪,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何立可以与同袍们共患难,可何管带不行,他肩上担着的是整个乾安舰。
    乾安舰与辰国舰的帮扶很有效用,几经辗转过后日本国的军舰果然被开了一些。不知过了多久,何立明显感觉到敌方的舰艇渐渐四散开来,也没了固定的阵型。
    “管带,咱们真快撑不住了。”陈钰忧心忡忡地说:“辰国号那边的意思是咱们两舰先去抢修,待恢复战力再回来。”
    何立望着不远处的海面,他知道经此一战日本国的损失也不小,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于是点了点头:“好。”
    到了浅水区,船员工匠们赶忙开始抢修,何立这才有心力审视着饱经磨难的乾安舰。他望着已然面目全非的舰艇,只觉得自己和这乾安舰一样,血肉都烧没了,只剩了个残败不堪的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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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传说是光绪帝写给民族英雄邓世昌的挽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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