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雨怕是不会停了。
    数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在下到还有两层的时候薛眠已经大汗淋漓精疲力尽。拎箱子的手不断交换着,两条胳膊酸得不像是自己的,五指被提扣压出好几道深浅不一的红痕,稍一碰就疼得直打哆嗦。
    窗外大雨如注,噼里啪啦的浇在耳边。还好带了伞出来,薛眠想,一会儿可以先去外面打辆车。学校暂时是不方便回去了,否则被小满看到自己这样,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是请两天假吧,去车站买张最快的票去上海。不管怎么样,姐姐总是自己最亲的人,她不会变的,她才是那个永远都在的最温暖的港湾。
    空寂的楼道里突然再次响起脚步声,这一次声音沉重无比,且越来越快,越靠越近。
    是费南渡追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薛眠忽然觉得好害怕,这声音就像死神手里的锁链一样,敲打般的响在耳边,提醒他即将要被抓走。
    ……不行,不行!
    薛眠一咬牙,拼了命的扶着栏杆就往下奔,这回箱子也不提着走了,他也真的提不动了,直接在楼梯上拖拽着跑。尽管两条腿酸得如同假肢一样,几乎难以驱策,可还是尽全力的迈步往下跑,跑着,跑着,不停的跑着……
    但又怎么跑得过“死神”。
    费南渡在薛眠还有一层楼就要跑出楼道的时候抓住了他,薛眠被惊得浑身猛的一震,下意识“啊”的喊了一声——他真被吓着了。
    从没想过有天当自己触碰他的时候,薛眠会吓成这副模样——面色死灰般的惨白,形容惊慌,浑身发抖,瞳孔里迸射的全是恐惧的光,没有一点平时乖巧的痕迹,就像一只受惊过度的猫,就差挥开爪子自保了。
    看着眼前这张被自己吓得几乎失去血色的脸,费南渡心脏倏的收紧,这一刻才发现,原来现在的他连呼吸都是一种原罪。
    我究竟做了什么?
    他怎么会怕我到这个地步?
    “别走……”费南渡微弯下腰,抬起颤抖的双手,喃喃着捧起了薛眠的脸,轻声道:“别走,别怕我……”
    薛眠无比惊恐的看着他,虽然楼道里灯火通明,可他却看到费南渡似乎被笼罩在一团巨大的黑影里。那阴影密不透风,层层包裹着对方,黑色的雾气正不断加重,里面甚至有蓝色的雷电在跳动,像夏日阴云密布的大雨天里藏在乌云背后的电流,呲呲的冒着深蓝色的火星,准备随时降下一道狰狞毙命的雷电。
    “放、放开我……”
    薛眠无来由的只觉害怕,一种源自内心的本能的害怕。他开始挣扎,想拂开箍在肩膀上的手,声音飘忽着不敢落地:“让我走……让我走好不好……”
    他在求我。
    费南渡一眨不眨的看着薛眠的脸,悲哀的想,他在求我。
    明明是我在求他别走,明明是我在求他原谅,可现在他却向我低下头,求我让他走。
    求我……让他……走?
    一股无处可泄的恨意腾的上涌,胸腔里被一阵阵挫败、颓废、憎恶、懊悔所不断填满。费南渡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情绪只指向一个明确的泄愤目标——就是他自己。
    可他无法控制住他的手,那双扣在薛眠肩膀上的手,十指一点点不断收拢,像钉子一样扎进掌下的皮肤里。而当看到薛眠因自己施加的疼痛突然扭曲起来的脸时,一股无来由的汹涌快意竟随之奔上心头——费南渡几乎是痴迷的看着薛眠,彻底忘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甚至力道在不知不觉中继续加重着。
    薛眠疼得低呜出声,他不知道费南渡怎么了,只看到对方表情凝固得如同一片冰封的雪山,眼底晦暗无光,空洞得彷如无物。他就像个没有感官的冷血动物,听不到自己的哀嚎,也看不到自己的惊慌与惧怕。
    再掐下去肩上的骨头就得碎了,薛眠终于忍着剧痛鼓起勇气,咬牙狠狠推了费南渡一把。
    然而却像蚍蜉撼树,竟没推开他半分。
    薛眠当然不死心,又酝酿着生出另一股力,这次力道大了不少,费南渡终于有了知觉。他循着一股被施加到自己身上的力,呆呆的低下头,发现有两只手正抵在胸口上,接着被猛力一撞,撞得他不得不踉跄着往后方退去。
    可也许是机体本能反应,也许是思维短路不小心,在摔倒之际,费南渡下意识的一挥手,原本只是想把那双准备推开自己的手打开,可是楼道太狭窄了,他们两人站的位置又太靠近阶面,在挥开手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用力太过,还没等他来得及补救,耳边已经响起了一声失控的惊呼——
    在扑过去要拉住人之前,薛眠已经一脚踩空,从七八级高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费南渡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瞳孔不断放大,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下一秒,发疯一样的冲了过去。
    说低不低的一层楼梯,薛眠滚下来的时候只知道自己摔了,但没觉哪里疼。直到落地了、躺倒了,才发现自己四肢百骸被撕扯般的牵引着,根本不得动弹,每一根神经都疼得近乎麻痹了,完全不能碰一下。
    薛眠眼冒金星,分不清是不是后脑勺先着的地,情况来得太突然了,一时间记不起来太多细节。
    费南渡几乎是飞跨着两步就奔到了他面前,膝盖一弯,直接跪了下去。心里一万面大鼓齐齐擂动,咚咚咚咚不停响着。伸手想把人抱起来,可刚碰到薛眠的胳膊,就听到一声压抑的喊疼。
    “好,慢点,我慢一点……”
    声音轻得近乎小心翼翼,费南渡发现自己的手在哆嗦,嗓音也在打颤。他不敢多等,一手抄到薛眠脖颈后,另一手围拢似的护到他脑袋旁,不断自言自语的说着以为有用的安慰话:“没事的交给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别怕,有没有哪里特别疼?我看看,我全检查一遍……没事的,我会慢一点……”
    薛眠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摔狠,但浑身上下的疼痛感清晰无比,好像每一根骨头都被人拿锤子用力砸了一下,痛,且发麻。他暂时移动不了自己,只能任由费南渡扶着从地上慢慢坐起来,又被迫靠到他怀里,晃眼的时候看到了面前那一张脸,一张突然很陌生的脸,上面写满了诸多隐忍不发的情绪,压抑着,控制着,但薛眠一时没有读懂。
    薛眠试着动了动四肢,就像麻药劲总会过去一样,虽然肌肉和表皮还在发疼,但他确定应该只有外伤,没伤到筋骨和内脏。
    费南渡半抱着将人扶起来,想仔仔细细再给他检查一遍,可薛眠不肯,也觉得不需要他来检查。他一手揉着胳膊,另一手要去勾行李箱,费南渡见他还在打着要走的主意,心绪翻涌难宁,又气又怒又悲又恨,这一晚上心力交瘁,终于没忍住的吼出了声——
    “不闹了,不闹了可以吗?!我们去医院,马上去医院。你受伤了,你没看到自己都摔成什么样了吗!”
    仿佛所有的压抑与自控都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费南渡两眼发红,烧红了眼也烧化了心。理智命令他不能再乱碰薛眠,否则对方只会更疼,可如果不碰他、不拦他,谁能给他一个保证,谁能保证薛眠不会再从他眼前跑走消失?
    “我不要!”
    薛眠立刻扬声回了他一句。
    他也忍够了,也听够了看够了。把自己推下来的是他,现在要自己去医院的也是他。即便不是故意的,可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能自己做主?凭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听你的,凭什么到现在了你还在想着强迫就能解决一切?
    行李不要了,东西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薛眠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一把从费南渡怀里挣开,捞过躺在台阶上的雨伞,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费南渡想也没想的再度追上去,口袋里手机这时突然响起来,他烦躁的按下接听键,连来电是谁都没看。
    “回家了?”秦笛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我现在没空。”费南渡语气不佳,说完这句就要挂电话。
    “徐甪说你和小薛吵架了。他走不开,让我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电话那头雨声很大,接着就是一阵汽车喇叭声急促响起。
    “在家,你不用来了。”费南渡找回了一点理智,声音稍稍回归平静。
    “我快到了,还有十分钟。”秦笛一边开车一边道:“你有事就先忙,回头见了再说。”
    费南渡这会儿没心思管别的,稀里糊涂嗯了一声后就挂断了电话。
    眨眼的功夫薛眠硬撑着居然也走到了楼下,他仰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天,空气里有风在吹,雨水被吹得拍打在脸上,虽然很冷,但这一刻能帮他平静下来的也只有这场雨了。
    攥了攥手里的伞,没撑开,决定淋雨继续往前。
    费南渡追到楼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雨中的背影,隔着雾濛濛的雨帘,那个细瘦的背影一瘸一拐的往前走着。伞拿在手上,浑身都浸在雨水里,身板绷得挺直,撑着身体不倒的那根支柱名字或许就叫与生俱来的“骄傲”。
    但这份骄傲此刻却化作了一把利刃,深深扎在他心口上,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费南渡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是真的不够了解薛眠。不了解他要分手的心意到底有多坚定,不了解这件事对他的伤害具体已经到了怎样一个程度。
    今晚全程,薛眠没跟他声嘶力竭的控诉过一句,没有指责,没有痛骂,也没有拳脚相加。他只是简而概之的摊了牌,化而了之的提出分手,由他开口结束这场双方都以为永远不会中止的感情。
    冰凉的雨丝拍打在费南渡脸上,皮肤上传来的轻微针扎感像一种变相的体罚。但这惩罚太轻了,他不该这么被轻易放过。
    他怎么配呢?
    费南渡笑着问自己。
    大步流星的往前跑去,夜深人静的小区里没有一个人影经过,静得彷如一座空城。两旁绿化带树影婆娑,枝叶在风雨的吹打里噼啪作响,不知唱的什么歌。
    追上薛眠不用很久,他腿上已经带了伤,可这一过程却漫长得仿佛过了整个世纪。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费南渡无数次被迫中途却步,脑中不断挣扎着,摆在面前的岔路有两条,他到底是该挽留还是该放手。
    不。
    不放手。
    他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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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明天一章,本故事就告一段落啦。
    明天见!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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