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的丫头?里屋有贵人休息,你莫要打扰。”下人说罢,提起玉棋的衣襟便要把人往外拖。
    玉棋抓着自己的领子挣扎道:“我、我不是……我……”
    下人朝她一瞪眼,玉棋立刻没了声音,小脸惨白地垂下,也不敢挣扎,任由那人将自己扔出了万艳楼,出门时脚下踉跄,不轻不重地撞在了万艳楼外的柱子上。
    地上花瓣经过一夜风吹已经有些枯败了,阵阵幽香顺街角传来,全是脂粉气味。
    玉棋一夜没睡,头直点,又怕那些宿醉醒后从秦楼楚馆里出来的人误以为她也是青楼里的女子,便蹲在万艳楼门外的角落里不敢出声,尽量隐藏自己,索性……她长得不起眼,也未引起旁人注意。
    直至午时,玉棋才等来了她要等的人。
    男子二十好几,身量很高,略有些壮,一身明黄色的衣衫上绣了一只金虎,他几乎是被人簇拥着出来,许多比他年纪还大的人带着讨好谄媚的笑,嘴里喊着:“金老板。”
    这些人都想与金家做生意,只是如今的金家不是谁都能高攀的。
    玉棋本想过去,又想起来那人与她说过,若有旁人在便不许凑前,于是玉棋低着头,跟在了一群男人身后,活像是被人带出来的丫鬟。
    恐怕也是因为如此,玉棋跟着众人进了酒楼也没人去拦,直到金老板不耐烦地赶走了众人,那些人施施然离开,只留玉棋一人站在雅间门外,里外看了两眼确定没有旁人了,她才敢进去站在金老板跟前。
    “夫君。”她道。
    金世风宿醉又贪欢,现下只觉得头疼,刚为自己倒一杯茶就听见这声,他眉心紧皱,没有抬头,嗯了声讥讽道:“你还真是一贴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啊。”
    玉棋煞白的脸上没有被刺痛的受伤,反正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她道:“娘说,让我跟着你,怕你不能照顾好自己。”
    金世风翻了个白眼,玉棋问:“你头疼吗?我给你按按。”
    眼见玉棋抬手要碰他,他连忙后退,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朝玉棋的手背上敲了一下道:“别碰我!”
    玉棋尤其白,筷子打过的地方很快就像是能出滴血似的红了起来。
    她摸着手背,见外头有人将饭菜端上来,玉棋自觉代入了下人的身份给金世风布菜。
    金世风从未抬眸正眼看过她,由她毫无尊严地在自己跟前讨好,一餐饭吃得尤为食不知味,心情郁闷。
    金世风本来就是躲着家里人出来的,不愿听那些唠叨,如今倒好,他骑马坐车远赴镜花城,这才快活自由了几天,玉棋就跟来了。
    索性来了,金世风也不能赶她走,反正他赶她她也能厚着脸皮跟过来,金世风干脆当做她不存在,该吃吃,该喝喝,等休息好了再去找个歌姬搂着听曲儿。
    从酒楼出来后,金世风直接去了下一个青楼,玉棋也想跟过去,但青楼不许女子进去,她实在不像是有钱人,被龟公拦在了外头。
    金世风终于看她了。
    他扬起了一抹嫌弃又自在的笑,那眼神似乎是乐得看玉棋笑话。
    这是他们阔别半个多月,第一次对视,玉棋顿时紧张了起来,分外尴尬地回了金世风一抹笑容。
    金世风看见她的笑就笑不出来了,他也不在意玉棋有无栖身的地方,阔步消失在青楼大堂。
    玉棋也没跟上去,只坐在青楼旁的石阶上,揉了揉肚子,有些饿了。
    又过去一个时辰,来秦楼楚馆的人越发得多了起来,玉棋也不知自己站哪儿才能不碍事,便尽量缩在了角落里。
    “咦?玉棋!”
    玉棋抬头,正见到一张略微熟悉的脸,对方身量比她高出半个头,一身牙白色长衫,锦衣玉冠,手执折扇,杏眸定定地望着她。
    玉棋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男子,但瞧见对方身边跟着的人时,玉棋顿时察觉他是谁。
    “言梳。”玉棋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只是如今言梳似乎施了障眼法,化成男身了。
    言梳摸了摸鼻下的假胡子,抿嘴昂着下巴道:“是我!”
    玉棋又毕恭毕敬地对宋阙行了礼:“仙君。”
    第51章 借书   开荤是什么意思?
    原本言梳与宋阙来镜花城也只是为了在金老板的手上买书, 拜帖下了几次不曾有过回应,昨日偶然在庙会遇见花魁,他们才知道金老板现下住处。
    镜花城的秦楼楚馆有四大处, 他们来的这一条正是金老板暂时栖息之所, 言梳与宋阙提议, 干脆直接去青楼里找他。
    如他这般耽溺于美色之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青楼的。
    宋阙犹豫了会儿也答应了,言梳便立刻笑盈盈地凑过去道:“我也要去!”
    宋阙问:“你去做什么?”
    言梳理所应当:“见见世面啊!”
    宋阙低声笑说:“我还以为你是去看着我呢。”
    “咦?昨日连芳菲楼里的花魁你都没瞧一眼,我去看着你做什么?”言梳朝他眨了眨眼, 宋阙一怔, 不欲继续这个话题, 便答应了让言梳陪同一起,正好她前段时日学会些障眼法,正好可以拿来练练。
    于是换了男装, 一身男子打扮的言梳学着画本上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将宋阙的折扇拿在手中一路挥到了青楼前, 清明之后的天这样扇风还有些冷。
    见到玉棋, 言梳有些惊讶, 只是假胡子有些扎脸,她干脆扯掉丢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玉棋看了一眼身后的青楼道:“我、我来找……找公子。”
    她还记得,金世风说过对外不许称她是他的夫人,玉棋多以丫鬟自处,一直如此。
    “你家公子逛青楼还带丫鬟的吗?”言梳眯起双眼朝青楼里看了一眼, 又压低声音问她:“我方才打听了,据说京都城的金老板在这里头,你家公子可认得金老板, 他长什么模样?”
    玉棋惊讶:“你们找的金老板是……京都千尺锦的金家公子吗?”
    “正是!你认得?”言梳亮了双眼。
    玉棋低声道:“真是巧合,我、我家公子就是千尺锦的金家公子。”
    “如此甚好!那你快带我们去找他!”言梳顺手挽着玉棋的胳膊,丝毫不觉得自己如今身为男子这般行径有何不妥,她道:“听说他前段时间得了一本孤本,宋阙想买来看看,若是他不愿意卖,我们也可以借。”
    玉棋低头看了一眼言梳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小心翼翼又胆怯地看宋阙的反应,见宋阙没嫌她高攀,暗舒了一口气。
    玉棋原是进不去青楼的,如今有言梳挽着,宋阙也惯她,让她当一把纨绔,一锭金子被言梳稳稳当当地放在老鸨手中时,老鸨也不管她身边带着丫鬟来逛青楼了。
    此处青楼称之雕梁画栋也不为过,青楼造成八角塔的形状,六面墙壁上浮雕着壁画,一眼看过去像是飞天仙女,但仔细去瞧里头有男有女,衣不蔽体,正于云层海水里翻腾缠绵,色彩艳丽。
    胸点宝石,皓齿贴玉,金雕竖立,不可直视。
    蚕丝纱幔于顶楼挂下,翩翩如雾,妙龄女子穿梭其中,直叫言梳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场面,勾着玉棋的手连忙松开,贴上了宋阙的袖子用恨不得将他衣襟扯下来的力度道:“宋阙,你看,你快看!那台上有一只孔雀!”
    宋阙无奈。
    色形于他眼里并不多起眼,反倒是这青楼里的酒气胭脂熏香混杂,有些刺鼻。
    言梳的兴奋叫宋阙觉得来此地有些后悔了,只见角落一男子大手探入身旁女子的裙摆时,言梳的眼前就一片黑了。
    宋阙的手掌越过她的肩头盖住她的双眼,不许她看。
    言梳脸颊微微泛红,想起来此番过来还有正事的,她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轻轻扫过宋阙的掌心,微痒。
    “玉棋,你带我们去找金老板吧。”言梳道。
    玉棋对此处已见怪不怪,嗯了声便跟在宋阙身后指路,她不敢走在仙君前头。
    言梳上楼时宋阙的手还盖在她的眼上,她走得尤其艰难,便扯过宋阙的腰带道:“我能不能看路走?”
    “不能。”宋阙道:“我没教过你非礼勿视吗?”
    “可是我这样走会摔跤的。”言梳嘟囔。
    宋阙道:“那就抓紧我。”
    言罢,言梳抓着他腰带的手果然紧了些。
    玉棋跟在后头见二人相处,豁然明白了他们的关系,难怪言梳与她同样是灵,却能在对待得道仙君时没有分寸,实则是仙君给了她无需计较分寸的资格。
    玉棋领着宋阙与言梳到了金世风的雅间门外,里头传来一阵琵琶声,弦弦紧凑,又有女子歌唱,唱的不是什么好词,但声音悦耳动听。
    雅间房门半开,金世风坐在矮桌前,身旁有女子为其布菜,一旁还有个同样衣着鲜丽奢华的年轻男子与他贴耳交谈,案上放的是所谈生意。
    因宋阙与言梳出手大方,龟公也就进去通报了一声,金世风正与人谈生意,听到又有个年轻的要谈生意的来了,便干脆让人进来一并聊聊。
    宋阙和言梳进入后,扑面而来的熏香中有淡淡合欢味道,似有调情之效。
    金世风见到宋阙与言梳气质非凡,未起身,举手拱了拱也算是打招呼了,便指了自己左侧的位置道:“二位坐。”
    言梳在宋阙的带领下坐在软垫上,一双眼好奇地打量着不远处弹琵琶的女子,金世风笑问:“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宋。”宋阙只给了姓,言梳回神,学着道了句:“言。”
    金世风抬眉,不甚在意道:“宋公子,言公子。”
    “金老板。”宋阙颔首应声,他向来温润好说话,不爱与人摆架子,便直言道:“听人说前段时日金老板得了《望都夜十二卷》,孤本尤为罕见,宋某爱书,不知金老板能否忍痛割爱,将《望都夜十二卷》卖给我。”
    “买书?”金世风想起来了:“哦,你给我下过三次拜帖。”
    “是。”宋阙点头。
    金世风笑说:“我就说,喜欢书的人大多死板迂腐,明知道我在哪家青楼不来找,反而递了拜帖,要么是买卖心不诚,要么就是惧内不敢来此处。”
    宋阙未开口,金世风道:“看来宋公子是第三种,瞧你那圣人模样,从方才进屋眼珠子就没在满屋衣香鬓影中停过哪怕一瞬,你说你来温柔乡里买书,我真信!相比起来,你身边的小兄弟倒是实诚得多。”
    宋阙左眉细微挑起,瞥了一眼还在盯着歌姬的言梳,低声道:“不许看。”
    言梳乖巧地收回视线,反正也看得差不多了。
    “《望都夜十二卷》我也是花了好大功夫得来的,此书堪称古今奇书,望都存世仅有十年,后王朝颠覆,望都财宝被一夜抢空,烧杀掠夺之下满城皆是灰烟,整城倾覆。”金世风道:“唯有这一本书中记载完整,你想买书我肯定是舍不得了。”
    宋阙点头表示了然,又道:“宋某可以出金老板买书的银子,借书观摩。”
    “这么吃亏?”金世风笑了笑:“那你还真是好学。”
    他顿了顿,又说:“借书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哪儿知道书借给了你你跑了,我上哪儿找你这个人,又或者你还给我的是不是原本,亦或者是否会抄录?说它是孤本,就是连复刻本都没有,你给我弄了个复刻的出来,一本十两于市集贩卖,那我可就亏大了!”
    “我们不会去复刻的。”言梳开口。
    金世风摇头:“口头保证不作数,立字据我也不放心,但你若真是求书若渴,倒是可以来我这里看。”
    “什么意思?”言梳问。
    金世风道:“《望都夜十二卷》共分十二册,以金线钉装在一起,就算你看书快,一日也只能看完一册,索性我这段时日不会离开镜花城,便在我还留在镜花城的日子里,你来我处借书,我盯着你。”
    一旁的商人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一来不怕被换被抄,二来你也看成了书,金老板挣到了钱,只是……不知道这笙箫场所里,是否真的有人能看得进书啊?”
    宋阙竟无语凝噎,他倒是不担心自己每日来这地方能否看得进书,反而担心身边满眼写着好奇的言梳日日跟随自己来这儿,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看进去了。
    不等宋阙回答,言梳便道:“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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