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霈回道:“范相方才所言,下官极为赞同。下官于占州为官数年,每每看到这些情况,都觉得有心无力。”
    当年前去治理的官吏,利用官职之便攫取利益,成为南方的豪强富绅,这么多年下来根深叶茂,梁霈他们根本无能为力。
    总而言之,南方的地还是中原人在种,跟那些部落没有关系。
    但因为南方实在偏远,朝廷管控不到,是以这么多年,当地的豪强越发猖獗肆意。
    他们一步步侵占南方部落的生存空间,逼迫他们不得不退回大山里。
    这么多年来,南方诸族心中怨气不断累积,终于瞅准机会打算脱离朝廷管控。
    他们是听说了北方的内乱,这才敢趁机作乱。在他们的认知里,北方的内乱没个几年是平息不了的,遂非常大胆地跟三州官府对抗起来。
    一开始只是试探,在发现梁霈等人向朝廷求援好几次都没有回应,他们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只可惜,他们没想到楼喻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息了内乱,并腾出手来整治南方。
    也算是倒了霉。
    这件事谁对谁错已经掰扯不清楚,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楼喻笑问:“不知范爱卿可有良策?”
    范玉笙道:“臣以为,必须要还地与民,想让南方族民在田地上扎根,必须要让他们从田地上得到好处。”
    “范相,那些土地都在豪强手中,如何能让他们交出土地?”梁霈问。
    他觉得范玉笙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确实如此啊。”何知府也附和道。
    范玉笙丝毫不惧,他问:“盗贼偷取了赃物,难道因为使用了不少年头,就能成为他们的所有物了吗?”
    “不错。”杨广怀点头表示同意,“当年朝廷的政策是,要给南方各族开垦分配适量的土地,但是土地却被人以权谋私盗取,官府登记造册,将那些土地变成律法上的私产,却无法掩盖盗取的事实!”
    那些地主为什么那般豪横?就是因为他们的土地权在官府文册中记载得清清楚楚,梁霈等人也拿他们没办法。
    朝廷都不管了,他们还能管得了吗?
    但看眼下这情境,梁霈心情蓦地激动起来,看来朝廷是下定决心要整治南方了!
    楼喻不由笑起来:“范爱卿和杨先生所言,令人醍醐灌顶啊!既如此,便追溯罪责,还地与民。”
    “陛下圣明!”
    “不过,”楼喻话锋一转,“虽说南方偏僻,朕却觉得南方物产丰饶。比如屏州的铁矿,比如占州的稻米等。且南方水系广阔,水运发达,是个好地方。”
    皇上都说是好地方了,那绝对就是好地方啊!
    下朝后,楼喻召集相关人员于勤政殿开会,就南方治理问题制定详细的计划。
    众人都拿着纸笔进行记录。
    梁霈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会议,颇觉新奇,同时又有些感动。
    南方一直是朝廷懒得搭理的地方,没想到陛下竟如此重视。
    “朕打算成立临时督察组,任务是前去南方三州查清侵占百姓田地一事。诸位以为督察组组长由谁担任较为适合?”
    范玉笙道:“此人必须与当地豪强没有任何关系,也无任何利益纠葛,且身份应当不低。”
    “不错,”楼喻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只是诸位皆为朝廷重臣,如今朝廷离不得诸位。”
    范玉笙道:“陛下,有一人可以。”
    “谁?”
    “沧王。”
    楼喻眼睛一亮。
    一来,楼蔚是皇室贵族,身份极高,定无人敢惹;二来,楼蔚必定心系朝廷,尽职尽责;三来,楼蔚这些年在沧州也算干出了经验,已非当初懵懂少年。
    楼喻对他放心得很。
    “那就任命沧王为督察组组长,其余组员再从朝中挑选。”
    除了督察组外,楼喻还下达了不少政令。
    组织农业技术组前往南方考察,教授南方诸族农耕技术;组织医疗小组前往屏州巫塔族考察,找出能够治疗疟疾的因由;组织技术工人小组前去占州扩建海港,并于当地招募青壮劳工。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陛下的想法实在比他们周全太多,简直连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梁霈是第一次受到冲击,听完之后简直五体投地。
    “还有,”楼喻转向林大井,“南方气候炎热,能够孕育出不少北方没有的瓜果,农业小组前去考察的时候,不妨多留点心,若是能够形成果园产业链,将瓜果卖给北方,不也是为南方百姓创收嘛。”
    “可是陛下,从南至北距离太远,恐怕瓜果尚未运至北方便已腐烂。”林大井说道。
    楼喻想也不想道:“可以用冰保存。”
    众人面面相觑。
    “陛下,南方气候炎热,如何取冰?”范玉笙忍不住问。
    楼喻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目前大盛尚且不能大量制冰,能在夏天用得起冰块的都是世家贵族。
    而这些冰往往都是冬日窖藏的。
    楼喻淡定道:“此事得问袁道长。”
    一般来说,搞炸药的不可能不知道硝石的作用。但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应用是另外一回事。
    范玉笙以为袁道长又搞出什么新鲜玩意儿,遂不再问。
    “况且,就算无冰,果肉也可以制成果脯、果干之类的吃食,如此便可耐于储存。”楼喻又提出一个法子。
    他觉得,人不能总囿于一条道上,财富是创造出来的,端看有没有那个能力与魄力。
    众人尽皆叹服:“陛下所言极是!”
    在朝廷的高效运作下,各个小组已经筹备完毕,带着一项又一项的政令前往南方考察。
    自霍延返京后,南方诸族都陷入忐忑和迷茫之中。
    除榕族外,仡族和巫塔族受损严重,剩余青壮都成为朝廷军的俘虏。
    见识过朝廷的雷霆之怒,他们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罗逸养好伤,随荣石回到族中。
    时值冬日,山林里萧条许多,族民们打不到猎物,族中存粮又不够,时不时都要饿着肚子。
    他们还得等着朝廷的审判。
    朝廷会如何对待他们?他们以后的命运到底会如何?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就连荣族长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带着荣石来找罗逸。
    “阿逸啊,定国公返京有一个月了吧?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置咱们。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每天都睡不好。你应该见过当今圣上吧?圣上对咱们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荣石也道:“咱们以后还能过上安生日子吗?”
    祖孙二人的担忧罗逸非常理解,朝廷军的威势的的确确将他们吓到了。
    罗逸笑道:“朝廷制定政策还需要时间,政令传到咱们这儿也需要时间,族长和少族长不必多虑,朝廷不会弃咱们于不顾的。”
    “唉!”荣族长沧桑地叹口气。
    他自知杞人忧天毫无意义,遂转移话题道:“阿逸今后有什么打算?”
    罗逸垂眸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记得当今圣上让他办完事再死不迟。或许,政令到达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没有人真的想死。
    罗逸当初愿意以死换取罗家平反,那是他已别无选择。
    而今罗家已平反,他又刚刚死里逃生,还舍不得死。
    他已经被阴谋算计困扰十年了,回到祖籍,他才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平静。
    他喜欢上这里了。
    罗逸可以自戕,但他还想趁着政令没来之前,再多活一些时日,再多享受一些安宁。
    荣石敏锐地察觉到他落寞的神色,不由皱起眉头。
    这人还藏着什么秘密吗?
    还有,他不是为朝廷办事的吗?按理说他算是立了功,为什么还是这副茫然未知的模样呢?
    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
    “如果朝廷能让咱们过上安稳日子,我觉得咱们族里的学堂可以重新办起来,你学识应该不错,可以在学堂当个夫子。”荣石建议道。
    荣族长闻言,欣然点头:“这个好这个好!阿逸,你要是不知道未来去哪儿,不如就待在咱们族里,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会搭把手。而且你有学识,有见地,有你教孩子读书,以后或许都能出人头地。”
    罗逸知道他们是在关心自己,心中一暖,不由笑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考虑的。”
    他说着,看向荣石,调侃道:“多谢荣少族长对我的信任。”
    荣石弯起指节,抵了抵鼻尖,“没事了,你好好休养身体。”
    白驹过隙,转眼便跨了年。
    正月初一,楼喻正式更改年号为昭庆,并大赦天下。
    昭庆元年正月十五,朝廷诏令终于抵达三州,随之而来的是朝廷的数个考察组。
    罗逸终于收到决定他命运的口谕。
    口谕大意是:罗氏子虽助纣为虐,本应罪该万死,但念及南方平乱中立有功劳,适逢改元建新,大赦天下,遂免其死罪,令其终身不得入京。
    传口谕的是梁霈。
    他传完口谕,对罗逸说:“你救了公主,算是戴罪立功,陛下免你死罪。陛下还说了,你本是榕族族民,又受过中原文化的熏陶,堪为南方部族与中原文化的桥梁,若是日后能在教化族民一事上立下功劳,或许朝廷还能予以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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