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石晋仪也跟着跪了下来,“陈家夫人刚经丧女之痛,一时失言请皇帝宽恕。但是微臣认为她有一言无错,此事事关重大,在皇宫遇上命案无疑是藐视我朝法度,绝不可姑息纵容。皇上您曾和陆家有姻亲关系,此事最好避嫌,免除底下臣子议论纷纷。”
    有人开了口,其他人自然跟从,尤其是家中有女儿还对皇帝的后宫有些想法的。
    他们的目的未必那么纯粹,就是想让陆云娆背负罪名最好落得一个“死”的下场。原因自然很简单,之前他们觉得皇帝和陆家断了关系,现在仔细琢磨也不像是那么回事。那如果日后陆家姑娘进宫,她就是正儿八经原配,日后自家女儿还能在她面前抬起头。更何况,现在皇帝隐隐有昏智的趋势,为了护着陆家女开始连这么简单的罪案都咬口不认,那日后自家女儿还不是被磋磨死。
    所以这事必须彻查,那怕陆家女最后被保了下来,最好也要落下一个罪名,日后不能进宫。
    屋子里乌泱泱跪到一大片,都是请求彻查。
    江行舟最后下令,由大理寺卿彻查此案,还陈家女一个公道。陆云娆因为是在场嫌疑最大的人,之后并没有被允许回府,而是被关在宫中,等待审问。
    众人还想要说什么,可看着皇帝阴郁的脸色,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吞了下去。
    其余所有参加这次宫宴的女眷,需得在女官那边说清自己这一日来在宫中行迹,见过那些人,具体在什么时辰做了什么事情以及宴会周围坐着的人分别是谁,说完之后方能离开。
    第84章
    程氏和宁欢之前也在找陆云娆, 听说这件事时,已经是在皇帝下令之后。程氏心里怦怦跳,攥着身旁宁欢的手问:“刚刚是不是我听错了, 阿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您先别着急, 现在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等会我们托人打听, 知道前后才好做打算。”宁欢镇定一些,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压低了声音对程氏说:“阿娆在宫中,有那位在, 我们总不用担心她会受苦。”
    这也算是丁点安慰,可对于程氏来说这么一点安慰几乎是没什么用处。她着急要赶紧出宫, 找到陆林则商量后续到底怎么做。
    在要出宫门时,她就看见皇上身边的徐公公赶了过来。徐公公对她们的态度很是恭敬,半弯着腰说:“陆夫人,皇上有句口谕要给您,说是让您放心,陆姑娘在宫中不会有任何意外情况。今日陈姑娘的事情闹得大, 皇上也不好将陆姑娘直接送回去。但是有皇上在, 定是能够还陆姑娘一个清白的。”
    程氏听这么说,半颗心放了下去, 又问:“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皇上说你们只要在家等着便是,这边有他呢。”
    程氏想了想,没有再继续问,让丫鬟塞了一个荷包给徐公公。徐公公也没有推辞, 收了荷包之后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外, 才回去复命。
    今日宫宴来的人不算多, 就算这样, 也到半夜的时候才将所有人放出宫。至于宫中宫女和太监,左右都不能出去,就等着明天时候开始慢慢排查。
    陆云娆是被安排进了芳华宫,宫殿不算大,但是离皇帝住着的寝殿很近。
    宫里管事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前头闹得那么厉害皇帝还是将人保下来,可见陆姑娘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说不定日后,她就是宫里头一位娘娘,所以铆足劲来讨好,生怕照顾得有一点不周到的地方。
    陆云娆沐浴过后,整个人才看出一个样子。她盯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发愣,一直想到醒来时候旁边倒在血泊中的陈拟锦,手里像是还残留着那种握住匕首的感觉。
    愣神中,她的手便被人握住。上面传来的温度一点点将冰冷融化,陆云娆这才渐渐有了些知觉,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怎么在这里发呆?”江行舟握住她的手,身子半靠在梳妆台前。
    “我就是在想事情。”陆云娆心烦意乱,无缘无故被卷入到这种纷争中,心情自然不好。
    她虽然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和江行舟没有多少关系,不应该迁怒他。可是一想到他身后觊觎着他的莺莺燕燕,想到今天和陈拟锦楚清清一众人的冲突,对他也生气几分,将自己的手直接抽了回来。
    将篦子扔在台面上,她站起来转身朝着外面走。
    江行舟也跟了上去,“今日之事,我知道是你委屈了。我已经让庞成玉调查,定能够还你一个清白。当时在御花园对你出言不逊的人也都找到了,她们也会受到自己的惩罚。欲齐其国,先齐其家,她们父兄约束家中不利,下次考核时也在下等之列。”
    对于官员而言,一个下等的评价已经算得上严重,最起码在五年内升迁无望,还在皇帝那边挂了一个坏名声。
    陆云娆沉默了一会,问他:“陈拟锦怎么安排?”
    “现在送去了天牢那边,由仵作验尸。等事情结束之后,由陈家人领回去。”江行舟想了想之后,说:“这件事一定是有预谋的,她也算是无辜并且付出了生命,我不打算追究陈家。”
    她没说话。
    烛光之下,她眉心紧蹙,脸色要比平常苍白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陈拟锦一开始确实和我发生过争执,不过她是只是为了入宫想要我一头。而她横死显然是另有人所为,目的应该只是对付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真要是说起来,她应该是也算是因为我遇害。”
    这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心里沉甸甸压在她心上,甚至让她会自我怀疑。若是当时没有和陈拟锦发生争吵,她是不是也不会遇害。
    她语气中透着一种惶恐,都已经是初夏了,可她还是觉得有无所不在的冷气包围过来,冷得都能让人的牙齿打颤。
    江行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指尖抵着桌面,开口,“这不是你的错,作恶的人是凶手,就算是要忏悔,那也应该是他要忏悔。”
    女子没说话,显然自己没能走出来。
    江行舟倒是对她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小时候有个照顾我的奶嬷嬷,她人很好,做事也非常仔细,就是有一样喜欢吃东西。这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便一直留在我的院中。有一年,宫里赏下一筐荔枝。”
    他说着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回想什么,突然笑了,“那时候荔枝可是好东西,祖母心疼我,将一筐荔枝全都送给我。我那时候第一次得了赏,高兴得吃了两个,其余的都放了起来,准备慢慢吃。结果奶嬷嬷看着红盈盈的果子,没能忍住,偷吃了一小碟子。”
    陆云娆心里一揪,明明能猜到答案,却忍不住开口求证,“然后呢。”
    “然后奶嬷嬷走了,当晚走的,大夫没能救回来。”他漫不经心道,平静到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我才开始很愧疚,甚至想过是不是我害死了嬷嬷。可当时的我又做了什么,既没有下毒,也没有逼迫嬷嬷去吃东西。”
    宫里的东西,那岂不是那位赏赐下来的?江老夫人是不是同样也动过杀念,所以才会将所有的荔枝送给江行舟?
    他又经历了多少才能将当初的凶潮涌动,变成现在单薄的几句话?
    陆云娆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江行舟见她一张脸都皱在一起,身子向前面探去,伸出手揉她的头。将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以后,他才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已经没什么。你若还是觉得难受,不如和我们一起将凶手找出来。若是陈家姑娘还活着,她定是希望如此。“
    陆云娆点了点头。
    宫里人多眼杂,她冷静一会之后,便让江行舟先回去。若是他留在这里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又是一场风波。
    江行舟看了她一眼,眸色深黑,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沉沉应了一声,“好。”
    才到了一个新地方,她的睡眠并不好,折腾到后半夜的时候,才开始睡着。
    在梦里,她又开始梦到御花园的那一幕,梦到她醒来时地上是无穷无尽的鲜血。她刚伸手,手上都是黏腻。而陈拟锦就躺在不远处的地方,没有了任何声息。
    不知什么时候,陈拟锦突然睁开眼睛。她面色呈现出一种灰白色,双眸没有眼白,只剩下仿佛要吸入所有光亮的深黑。她死死地看过来,面露凶光说:“都是你害了我,还我命来。”
    她便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呼吸急促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陷入那种恐惧当中。
    门边传来一点动静,黑夜中她清楚地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然后是粗重的脚步声,火石的碰撞声响起,一丝微光晃晃悠悠跳跃成了明火,将屋内照亮。
    猛然见了光,她的眼睛本能地眯起,往光源处看去。
    便看见男人逆着光朝她走来,落下的影子刚好能够将她整个人给遮住。
    重新回到昏暗中,她微微睁开眼,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身形。
    “做噩梦了?”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头,就感觉到男人碰了碰她的脸颊,替她将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声音异常轻柔,“梦里都不是真的,不用害怕。”
    他的手是温热的,能够驱散那种噩梦带来的阴冷,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缓过神,却仍旧是恹恹的,说话也提不上力气,“你怎么过来了?”
    “你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我怕你晚上会做噩梦,便一直在外面守着。”江行舟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等她呼吸平静下来之后,才问:“还早着的呢,再躺下来睡一会。”
    陆云娆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种铺天盖地的红色。
    她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注意到他眼下淡淡一层青色之后,还是点点头,重新躺到床上去。
    她的姿势很是规矩,呼吸的节奏也丝毫没有变化,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和她动作相反,她的意识反而更加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能感觉到被子被掀开一角,男人跟着也躺在自己身边。他应该是侧着身子的,一只手轻轻将她拢进怀里,轻声问:“睡不着?”
    陆云娆开始纠结,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声回答。
    男人忽然笑了,“小时候我睡不着的话,我娘亲会哼着小调哄我,要不然我也试试?”
    江行舟哼着小调?不得不说,陆云娆的兴致一下就起来了。不过她也不好意思表现自己的迫切,非常矜持地点点头,“你要是真的很想唱的话,我也可以听听看。”
    “我不会哼,但是我可以给你读书。”他笑声沉沉。
    陆云娆虽然觉得不满意,但想着要求不能太高,也同意下来。她在想,江行舟会给她读什么呢,话本之类应当不可能,可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再不济是山川游历。
    结果男人一开口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是《道德经》
    陆云娆:“……”
    不得不说,这还真的是挺适合在睡前读出来的。她胡乱想着,等会江行舟会不会觉得点熏香有助于入睡,然后在床边摆上一个香炉,插上三炷香。
    她脑补这样的场景,倒是先将自己给逗乐了。
    江行舟顿了顿,问:“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声音好听。”
    他的声音是真的好听,不是那种刻意压着声线说话,而是天生带着磁性,中间还掺了几分微哑。为了哄睡,他的声音放低了一点,更像是流淌在春夜清辉中的山涧溪流声,冷冽而沉闷,却蕴着能勾着万物舒展的春意。
    声音配着再正经不过的经文,却总让她想到一些其他的。
    江行舟没再问话,轻拍着她的背部,继续念着经文。
    她原本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着,倒是真的在经文声中,慢慢睡了过去。
    第85章
    江行舟这段时间有些忙, 因为陈拟锦的死亡,前朝上诉的折子便像是雪花一般飞过来。这中间有弹劾陆林则和陆成珣的,有劝诫他不要被美色昏头。有个上了年纪言官, 在朝上时突然撞向柱子。要不是旁边即使有人拦下来了, 只怕他也要落下一个逼死言官的恶名。
    他最终也给出了一个承诺, 半个月之内给陈家一个交代。
    下朝之后,他直接找了大理寺卿庞成玉去御书房商议, 做好安排之后,两个人才去找陆云娆问问当天发生的具体情况。
    这毕竟是大事。
    陆云娆见到江行舟之后, 心里稍微有些尴尬便被压下去,认真说起当天的情况。
    “酉时前两刻, 宴会还没有结束。有一个小宫女找到我,说了些事,我便跟着她一起出去。后面我看着情况不对,在想要离开时,那位宫女怕是怕事情败露,就直接将我打晕过去。再接下来的事情, 就都知道了。”
    庞成玉在旁边思索了一会, 问出一个问题,“请问陆姑娘, 当时那位宫女到底同您说了什么?照理来说,您之前也是参加宫宴,应当不会那么轻易就跟着一个不认识的宫女走吧?”
    要是一般情况,确实不会。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江行舟, 有点犹豫, 毕竟这有关名声。
    江行舟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庞大人最是稳重, 话入他耳便不会传出去。”
    庞成玉想说我没有,我不是。可头上的乌纱帽顶着,他还是捏着鼻子面无表情地说:“这案件调查,最好什么都要说清楚,看看中间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这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陆云娆认同他这种说法,再三思索之后,才开口,“那日,那个小宫女过来告诉我,说是皇上想要和我商讨一点事。我原本存着疑心,不过她随即给我一块玉佩。玉佩上面有龙纹,明显是皇家之物,我便同她一起过去了。”
    她说着,就将玉佩拿了出来。
    庞成玉双手接过,仔细将玉佩看了一遍,“按照这做工和料子来看,确实是皇家之物品,显然不是一个宫女该有的东西。先帝虽然平时有打赏的习惯,可这种带着龙纹的玉佩格外贵重,只有皇子、公主和一些受宠的嫔妃才可能有。当天,几位王爷都在前面与一众人饮酒作诗,很多人都瞧见了,嫌弃要小一点。若是真要排查的话,后宫中的公主和太妃们嫌疑最大,也只有她们才能安排宫女将事情办成。敢问陆姑娘,可记得自己是否和谁产生过摩擦?”
    陈家姑娘才从江南来到京城,就算是搅和本事不小的,不大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人结下生死之仇。更大的可能,陈家姑娘真的就是一个用来设计陆家姑娘的工具。可这种用人命做筏子去栽赃陷害的,不是结了死仇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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