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雾里看花,水中拢月,宋亭在一场场并不真实的梦境中穿梭,那些片段并不连贯,可细想来却都是在讲同一个事情。
    鬼族与九尾一战已过去数十年,神界再无人提及此事,宋亭一直将此事埋于心底从未提及,却并不代表他没有想过。他的族人死了,死在一场被众神遗忘的战场上,这六界之中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继续延续着九尾一族的血脉。
    有人轻轻晃他,宋亭轻锁眉头,那梦境这么一晃就散了,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徐徐睁眼,看见了对面面带忧色的师尊。
    “做噩梦了吗?”柳知故仍搭在宋亭的肩上,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
    宋亭轻吐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是梦见了些不大欢喜的事情……这殿中究竟是何人在此念经?竟昼夜不歇!也不嫌累!”
    柳知故想拿衣袖拭宋亭额头上的密汗,恍然又想起方才为将梦中的宋亭晃醒而越过的法阵,只好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他道:“无人在殿中诵经,这不过是天帝设下的法阵罢了。”
    “难怪不知疲倦……”宋亭摇头晃脑道。
    “你还是先回去吧,这诵经声我一人听便够了,你在这儿我反而心神不宁。”柳知故理了理衣袖。
    宋亭一手撑着脸,懒散地侧躺着,笑道:“是心神不宁还是春心荡漾?”
    柳知故闻言动作微滞,挑眉看他:“你该感谢这殿中的法阵,不然我便要在佛祖面前越界了。”
    宋亭见对方接地脸不红心不跳反倒面红起来,他一边起身将神色藏起来,一边小声嘟囔道:“师尊这面皮怎的越发厚了……”
    柳知故坐定不动,神色自若道:“自然是因为你喜欢。”
    宋亭一双眼睛瞪大了,“我何时说过我喜欢?”
    柳知故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宋亭被盯地心虚,只好敷衍道:“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便脚踩火星子走了。
    柳知故看他慌不择路的身影,心中一阵荡漾,连那诵经声一时都入不了他的耳。
    宋亭回到缘神殿中,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茶水下肚这才微觉方才那阵眩晕散去。
    不知是因为那梦魇还是因为师尊一时的口出狂言。
    可自那日起柳知故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宋亭的身影,净心殿中的诵经声在他耳中变得嘲哳难听,他在净心殿中如坐针毡,丝毫静不下来。
    终于关够七日,柳知故随仙童走出净心殿的结界时问起了宋亭,这才知宋亭已病了七日。
    “神族后裔自有神力护体,怎会一连病了七日?”柳知故问道,不掩其中焦急。
    仙童拱手回道:“回上神,九尾神君怕是中了邪术,老君去瞧过了,只道九尾神君邪气入体,开了几服驱邪散火的药便走了。”
    “如今怎样?可有好转?”
    仙童摇头:“一直昏睡,不曾好转,就连在下界的缘神真君也回到了神界,日夜照看。”
    “上神,该上路了。”见长明上神许久未有动作,仙童只得提醒道。
    柳知故眼睑动了动,终是点头动身了。
    神界有一神井,乃是流放贬谪神仙所用,这口井直通冥界轮回之道,只是究竟是畜生道还是人道就不得而知了。
    众神知今日是长明上神贬谪之日,皆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前来送别,柳知故面色一贯冷峻,此时更是无甚笑容,众神只当他是因遭贬谪,心情不好罢了。
    可柳知故的眼神在众神之中流转,虽知道不可能寻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可他依旧抱着一点希望。
    但他终究是没等到,柳知故垂下眼眸,再抬起时已然没了方才的情绪,他最后看了众神一眼,视线忽然落在一张不甚熟悉的面孔上。
    这是不久之前刚刚飞升的万徒,柳知故还依稀记得他的相貌。万徒一席玄衣静立其中,意识到自己与长明对视了,方才一楞,随即微微点头,竟带了点别扭的笑意,这笑意中不难看出安抚。
    柳知故也回之一笑,转身一跃而下,遁入六道之中。
    柳知故运气一直不错,本是一弃婴,却阴差阳错成了太子,本要皈依佛门,却飞升成神。有了这般不知是祸是福的运气的加持,柳知故最终落入了人道。
    说来可笑,他一直想要挣脱太子的名号,如今遭贬谪,竟又一次投生到了帝王家。只是这次并非是深宫墙中的太子,而是幼时丧母,青年丧父的病弱王爷。
    这年冬日,昌瑞王爷没能熬过去,在其独子怀中撒手人寰,杨霖袭父爵,为父守孝三年。
    其间杨霖一直居于江南水乡,都说江南风景秀美,水也养人,可自杨霖从开封回到了江南老家后身子便日益衰败下来,原本还能称得上风神俊茂,如今却连下床也需得府中下人的搀扶。
    “王爷这病自到这江南起就再没好过,如此下去,只怕迟早……”
    “慎言!”小丫鬟慌张地四下张望一番,见无人经过才放心,“我虽不信神佛,但有些事情你不得不信这个邪,如今王爷重病缠身,最是听不得这些不吉利的话,你快些住嘴才是,千万别乱嚼舌根子!”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地匆匆从廊上走了,此时两道身影隐在拱门后,杨霖披着斗篷,神情淡淡,眼底乌青一片,一副久病不愈的样子。
    “那两个小丫鬟冒冒失失的,竟敢在王爷背后胡言乱语,我叫婆子将她们打发出去……”
    “不必了,”杨霖抬手制止了那人的话,“随她们说吧,事实而已,何须一听闻便草木皆兵?”
    那人拱手,恭敬地应了一声。
    二人继续在庭院中走着,夜幕将至,乍暖还寒的季节最是容易着凉,于是下人劝道:“王爷,咱们回吧,院中清冷,等日头落了寒气上来,更是寒凉刺骨,眼下王爷可受不得啊。”
    杨霖望着树枝上落着的两三只麻雀,不着边际道:“我有许久未见过这院中的落日了,小些时候我阿娘会抱着我来院中玩耍,阿娘死后我阿爹便日日出征,有一次他回来竟都认不得我了,还道我是府中客人,对我行礼……”
    说到最后,他终是说不下去了,当今圣上是他的表亲,虽荣华富贵一生,倒头来他杨家都是短命鬼,大多数活不过而立之年。
    “王爷,过去之事便让它过去吧,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啊。”
    杨霖垂首淡笑,眼角忽然瞥见两只轻轻一抖的耳朵。他倏地抬眼望去,只见那两只耳朵红彤彤的,耳尖一点有一撮不大明显的白毛,是从未见过的毛色。
    他往前挪了一步,那耳朵极敏锐,听出有人发现了他,便在一丛绿中探出了脑袋,匆匆望了一眼,然后撒丫子逃也似的跑了。
    杨霖那只手刚一伸出来便瞧见那小家伙一溜烟跑不见了,不由失笑,他摇摇头,转身同身旁之人回屋去了。
    夜晚落了雪,早春将至,这场雪却落地声势浩大,杨霖夜间咳地心肺都要揉成一团了,恍惚间感觉有人拿衣袖替他拭汗,他想也不想便将此人当做了阿娘,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那人似乎惊了一跳,随即轻拍他的胸脯,他这才安心睡去。
    不过三更杨霖便醒了,他推门而出,在门口站立着,守在门外的下人见他出门忙回去取了斗篷给他披上,温声劝道:“天还未亮,昨夜还落了雪,王爷当心着凉。”
    杨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道:“只站一会儿,不出去。”
    他说完当真就只是在门口立了片刻,院中的雪还未清扫,因此打眼望去,不过是一片苍白,杨霖忽然问道:“昨夜你进来过?”
    下人垂首,想了想摇头道:“小人不曾进过王爷屋中。”
    杨霖神情一滞,转头惊讶道:“不是你?昨夜还有何人进过我屋内?”
    下人如实回道:“昨夜并无人进过王爷屋中。”
    “无人……”杨霖揉着额角,“许是我做梦,梦糊涂了。”
    又过两年,杨霖像是完成了三年守孝之任,在一日夜露甚重的夏夜中咽了气。
    与此同时,神界众神听闻,长明历经人界一劫,元神即将归位。
    柳知故自南天门返回神界时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他去人界走了一趟,那时的他觉得二十五年便是他的一生,如今却觉得二十五年弹指一挥间,怎样也算不得长久。
    还有那日院中那两只耳朵,他都不用稍加思索便能辨认出那是宋亭。
    柳知故满心期望却又有些害怕,他入轮回那日宋亭没来同他送别,今日他回神界,不知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谁。
    很快他便见到了他回神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万徒。
    万徒像是正要下界,绕过一些年轻、心思活跃的女神仙往南天门外走去,一片云雾之中,他瞧见一人自远处而来,忽地想起今早神殿之上众神议论纷纷的事情。
    长明上神即将归位。
    万徒迎了上去,拱手拜道:“恭迎长明上神归位。”
    柳知故没见到想见之人,勉强扯出了一点笑意回了一句多谢。
    万徒也不在意,打过招呼便疾步下界去了。
    南天门前围着一众女神仙,柳知故转了半晌都没瞧见宋亭,将心底的失落写在了脸上,有女神仙前来搭话,柳知故看了一眼,不认识,不记得,神界的神仙太多,他记不过来。
    “长明上神,天帝在神殿等你呢。”那女神仙借着为天帝传话之便凑到柳知故跟前,含羞笑着,却又忍不住打量。
    柳知故点头应了,分了点勉强的笑意给她,不至于让她在众多女神仙面前丢了颜面。
    他缓步向神殿走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倏地停住了,他并未走远,身后那些女神仙清亮的笑声都还能听见,他停下步子转过头来,身后那些笑语也随着他定下动作停滞了。
    “劳烦多问一句,九尾神君近来……如何?”柳知故斟酌了一下,问道。
    还是方才那位同他搭话的女神仙,她自是知晓长明上神同九尾的关系,踌躇片刻才上前两步道:“回长明上神,九尾神君大病了一场,听闻是邪气入体,病后神志不清,竟私闯镇妖塔,好在发现的及时,如今已被天帝打入了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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