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 方才许纾华睡着时便已让太医来看过,说是已无大碍了。
    这会儿外面的秋风瑟瑟, 过了中秋便一日凉于一日。
    孩子养病自然不能冻着,故而傅冉特意吩咐了李卯去取了红罗炭来, 份例从乾晖宫里的扣。
    “颐儿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十分蹊跷。朕已派人去查了,你们母子二人好生在宫里养着便是。”他说着叫了浣心进来。
    “这几日不允许任何人进坤晴宫,只说是朕的吩咐。”
    浣心忙点着头答应, “是,奴婢这便安排下去。”
    待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傅冉才从床边站起身来。
    他颀长的身影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敷了层浅淡的金色,身上还穿着昨晚宴上的那身衣裳。
    许纾华也跟着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规矩又疏离。
    “多谢陛下昨晚来照顾颐儿,此事还请陛下务必替颐儿做主。”
    “颐儿是你我的孩子,我自然不允许任何人伤他。你放心。”傅冉沉声安慰着,想要抬手揽一揽她的肩膀。
    只是他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最终也没去碰她,只转过身说一会儿还要在御书房与朝臣商议政事,便离了坤晴宫。
    眼看着那人的背影出了寝殿,许纾华忽地想起昨晚半梦半醒中听得那人说的话。
    那会儿给傅澄颐喂完药,见孩子不闹了,她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总算是松了下来,只是有些虚脱,整个人便被傅冉给顺势揽进了怀里。
    她无力反抗,只干脆倚在那人的胸膛,一动不动。
    傅冉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哄睡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许纾华便听得那人温柔的声音响在头顶。
    ——“纾儿,我知你恨我,也知自己上辈子做错了许多事情,最对不住的便是你。可既然命运让我们重活一世,我想这定是老天给我赎罪的机会。”
    ——“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求这辈子能守在你身边,护你,爱你,将我上辈子所亏欠的一切都弥补回来……”
    ——“纾儿,你便……别再推开我了吧。”
    “娘娘?在想什么呢。”浣心端了热水进屋,将许纾华的思绪拉扯回来。
    许纾华垂下眼,又俯身去贴了贴傅澄颐的小脸蛋,“没什么。”
    “娘娘,昨晚陛下来时给奴才们都吓了一跳。”浣心说着将热水盆放下,又过来替许纾华穿衣,“奴婢正准备去后院给小太子煎药,就见陛下匆匆而来,说什么都非要亲自来煎。奴婢本想着陛下饮了酒,怕是……”
    她说着“嗐”了一声,“总之依奴婢看来,陛下对您跟小殿下是用了十分的心思,娘娘,您……”
    她话未说完便被许纾华的打断了。
    “浣心,本宫发现你近日话越发多了,可是安排的差事太少?”许纾华冷冽的目光朝着这边看来,吓得小丫头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奴婢还有好多事要忙,不少不少!”浣心慌得小脸都变了色,瞧着倒也十分可爱。
    许纾华忍不住笑了一声,尚挂着水珠的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不必你担心,本宫的事情自有分寸。”
    “是是是,奴婢再也不多嘴了。”浣心缩着脖子悻悻答应着,拿了手巾递给主子擦手,这才将用过的热水端了下去。
    待到人出了屋,许纾华方才眸中噙的笑意渐渐淡去。
    “原谅一个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
    “陛下,少将军已在御书房候了好一会儿了。”
    傅冉方才迈进乾晖宫的大门,便有小太监匆匆过来禀报。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约了沈以昭今日见面,因着夜里傅澄颐生病了,险些将此事给抛到了脑后。
    皇帝重重呼了口气,“给少将军上一杯好茶,朕这便过去。”
    “奴才遵命。”那小太监快步回了御书房伺候,傅冉则是带着李卯去了后面的寝殿。
    换下身上那件带着酒气的衣裳,傅冉用湿帕子擦了擦脸勉强提起神来。
    李卯一边帮主子系着腰带,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昨晚一夜未眠,今日见过少将军后可要歇息会儿?”
    皇帝垂眸抻了抻衣袖,未有片刻的歇息,直接朝着御书房去了。
    “不了,前朝事务繁忙。朕今日免了上朝,怕是又有一堆折子要批。”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今儿一早李卯进屋提醒主子要上朝,傅冉因着小太子的病情而将朝议给推了,只让众人将折子递了上来。
    现下又是多事之秋,想来御书房的桌案上怕是已然堆了数十本了。
    李卯这么想着便也没再说话,他主子向来勤勉,便是从前的先帝也不如他眼前这位卖力。
    虽是如此,朝中却仍旧多有不满,那些大多都是太后的人。
    好在傅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恩威并施,现下看来朝中倒也还算稳定。
    这般想着,主仆二人已然到了御书房。
    “陛下万安。”沈以昭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傅冉摆摆手,让人在榻上坐下,“是朕的错,想来阿昭等了许久。”
    沈以昭笑,“微臣也不过才到。”
    恰好李卯奉了热茶上来,傅冉垂眸抿了一口,指尖轻捏着眉心叹了口气。
    “昨晚太子突发急病,纾儿担心得不行,朕亦是放心不下,今早便多陪她待了会儿,这才来迟了。”
    他这话明里暗里都有在炫耀的成分,沈以昭不由怔了一下,“那皇……太子殿下的病现下可有好转?”
    傅冉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上,唇角的笑意清浅,“如今已无大碍了。”
    他说着皱起眉头,“只不过这孩子病得蹊跷,想来是有人动了歪心思。是朕没有保护好他们母子。”
    听傅冉这般叹了口气,沈以昭便也笑着安慰道:“陛下与皇后娘娘这般恩爱,又都十分疼爱太子殿下,想来小殿下日后定会健健康康,平安顺遂。”
    “承阿昭的吉言了。”这话中听,傅冉的眉心稍有舒展。
    “听闻那承宁伯府的大小姐是个活泼的性子,最是会暖人的心。想来阿昭你成亲后的日子不会差,届时怕是要轮到朕羡慕你了。”
    提及此事,沈以昭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才恢复如常,“陛下又在取笑微臣了。”
    “如何是取笑,阿昭的美人一次得一双,这样的福气实在是令人羡慕。”
    沈以昭终是沉下了脸色,“这份‘福气’是好是坏,想来陛下最了解不过。”
    他说着转过来,漆黑的眸子对上傅冉冷冽下来的目光,淡淡道,“幸而敌国细作现已伏法,如今陛下与皇后娘娘又伉俪情深,也是国家之幸。”
    傅冉脸上的笑意淡去,“阿昭,你……”
    他话未说完,便见沈以昭站起身来朝他行了一礼。
    “明日一早微臣即将率军向南,助大将军一臂之力,势必要将顷文小国攻下。微臣就此叩别陛下,愿陛下保重身体,待我军凯旋!”
    话音未落,这人已然跪伏在地上重重叩了头。
    傅冉僵了一瞬,俯身将人扶了起来,那说到一半的话最终也没能问出口。
    “一路顺风,朕还等着你回来。”
    “微臣定不负所望。”
    *
    入了夜,坤晴宫院里的灯亮起,宫女太监们忙着往皇后的寝殿搬着太子平日里用的物件。
    “颐儿这几日还是跟本宫睡吧。”许纾华这般吩咐了乳娘一句,又让浣心去准备小太子夜里要用的东西,这才抱着孩子坐下。
    许是尚未大好,今天的傅澄颐哭闹都显得没力气,大多数时候都是睁着大眼睛望着许纾华,小手抓来抓去,倒也乖巧。
    这会儿他昏昏欲睡,像是白乎乎的小团子一般缩在许纾华的怀里,小脑袋瓜紧紧贴在母亲胸前。
    浣心匆匆进了屋来,正欲开口便见主子伸手抵在了嘴唇前,示意她噤声。
    可这事着急,不说不行。
    浣心只能凑过去贴在许纾华耳边小声禀了:“娘娘,陛下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来,瞧着像是要长住。”
    许纾华眉头一皱,心想着傅冉倒也不必如此。
    怀里的孩子忽然打了个冷颤,她忙又垂下头柔声哄了哄,这才示意浣心出去告诉傅冉他们小点声。
    浣心答应着匆匆去了,刚好见皇帝走至门口,她忙伸手一拦,有些难为情地望向傅冉,“陛下,娘娘正在哄太子殿下睡觉……”
    傅冉沉着脸色颔首,提醒身后的李卯他们放轻脚步,这才进了屋。
    拿着东西的都去了侧间的暖阁,李卯负责指挥着他们。
    浣心跟了过去,小声问着:“李公公,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卯叹了口气,趁着主子没在这边,才压着嗓子告诉了她,“太后不知何时往陛下的寝殿里塞了几个小丫头伺候,还不让赶出去,陛下实在待不下去,干脆就来找皇后娘娘了。”
    浣心皱着一张小脸,“啊,那陛下这是将我们这儿当避难所了?”
    “浣心姑娘,话可不敢这么说。”李卯皱眉看她一眼,“你我都是做奴才的,主子们的心思咱们还是别猜的好。再者,岂知这不是件好事?咱们还是别多嘴了。”
    “这倒是……”似懂非懂的浣心姑娘浣心姑娘点了点头,默默记下了李卯的那句“别多嘴”。
    彼时的皇帝正缓步朝着里间走去。
    只是人方才绕过了屏风,便被许纾华给推了出来。
    她错过身子看了一眼那些个从暖阁出来的小太监们,狐疑地望向面前那人。
    “陛下这是做什么?”
    傅冉朝她弯了弯眉眼,“朕放心不下你跟颐儿。”
    许纾华自然不信他这话,只说他若非要住,别耽误孩子睡觉,也别想趁机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整个后宫既然都是陛下的,臣妾自然不能将陛下赶出去。只是如今臣妾照顾着太子,难免有疏忽,陛下莫怪。”
    这意思便是想住可以住,但她不会伺候着。
    傅冉自然不管这些,只要能留下来便好。这会儿他也只是嘱咐着:“颐儿固然重要,可你也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许纾华无意与他多说,只敷衍地点了头,便转身回了里间。
    皇帝直接将东西搬来坤晴宫的事情自然惹得一众婢女太监们在背后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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