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我……“
    “哦,”秦岁安听上去并不生气,她只说:“嗯,这倒也是你的风格,算啦,你不是还骗过人嘛。“一派了然的语气。
    什么风格,说得我多龌龊……金澜想争辩,却又说不出来什么,无论他一贯的风格是什么,总之不是一个道德高尚无私的好人。他于是闭了嘴。
    这时洛纬秋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站在金澜卧室门口,愣愣地看着躺在床上与站在床前的这两人,不知是进还是退。秦岁安看了他一眼,侧身回自己房里去了。她顺手关掉了客厅的灯,洛纬秋身后忽然一片黑寂,他只能向眼前的光源前进。
    “学长,你们在聊什么?”
    金澜想了一下,言简意赅:“总之,做人不要说谎。”不然会被人记到地老天荒。
    作为被骗的受害方,洛纬秋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如何一回事,当他还要再问时,金澜忽然摸索着坐起来,说:“对了有个事差点忘了,我的手机呢,你快拿来。”他面色焦急,语带紧张。
    洛纬秋一直帮金澜收着手机,除非有人打来电话找他,否则不肯轻易给他。然而一看他着急的模样,却不做他想,立刻自觉交了出来。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好糊弄的人。
    金澜眼睛看不到,此事只能委托洛纬秋。又将手机交还给洛纬秋,对他说:“你帮我看看一个群聊。”
    洛纬秋担心是什么工作上的事,于是不敢怠慢:”哪一个?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金澜很是严肃:“嗯,你帮我看看这两天有没有人吵架。”
    洛纬秋没听懂。金澜继续解释:”就是我做群主的那个群,有时候会有人吵架,你快帮我看看有没有。“
    洛纬秋:“…………”眼都瞎了还要担心这种事吗?
    金澜却很认真:“维护讨论秩序,营造良好友善的讨论氛围,这很重要的,我要履行我的职责啊。”
    ……都是什么跟什么……
    洛纬秋没办法,只好找到那个群聊,点开,一点点翻那好几百条聊天记录。
    “如果有人吵架,怎么办?”
    “那你就劝劝他。”
    洛纬秋这辈子就没做过劝架的活儿,回首过去,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好像只会火上浇油。他原本预期的答案是“那你就把他踢出去”。
    在他翻了几十条之后,发现的确有人在争吵着什么,而想要居间调解,洛纬秋只能先了解清楚起因与经过,于是一连又翻了之前好几天的记录,慢慢才摸出一点头绪。
    说穿了,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有个人讨厌主角的感情线发展,于是在群里嚷嚷着不看了。结果第二天更新时,这人却又看得津津有味。总是这样,时而声称自己要弃剧,时而却又为剧中人物的命运而揪心流泪,于是有另一个人看不惯了,跳出来冷嘲热讽了几句,于是二人便争执起来。
    洛纬秋肩负着化解纠纷的重要使命,只能硬着头皮去私聊这人。他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就不要看了。
    那人回复得很快:这是我爱这部剧的方式,我爱得深沉,虽然我说过我不想再看了,但是我心里还是想看的!
    洛纬秋皱皱眉,转头问金澜:“真的会有人一边抗拒一边又欲罢不能吗?”
    金澜见惯了此种“大风大浪”,倒是很平静,只不过这样被洛纬秋突然一问,也有点反应不过来,“感情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两种不同的感情之间未必有很明显的界限吧。”
    洛纬秋盯着他,心里想,那你的感情也会是这样复杂吗。
    然而他说出来的却是:“学长,你介意我和你一起睡吗?”
    金澜一张脸白白的,唯独两颊和鼻头还有点红。他这时已经有些困了,裹紧被子,身体微蜷在床的里侧。他闭着眼,洛纬秋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已经睡着了。
    “你有地方可去吗?”金澜问他,“如果没有的话……”
    洛纬秋很快速地打断他,“有。我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待在这里。”
    金澜的确没想到这个回答,他有些莫名的气闷:“……既然你有别的地方可去,那你就尽快离开吧。我还以为……”他的身子向下缩了缩,声音淹没在棉被中,留下不甘的余调。
    他原以为,洛纬秋没有什么地方可去,那且容他住两天,这也没什么。他也是这样回复秦岁安的。
    但是细细想来,他完全没有问过洛纬秋,所以为什么潜意识里会产生这样的印象?明明之前还口口声声劝他离开。的确,洛纬秋很可能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会缠着他、非他不可的小孩了,他会有很多丰富多彩的地方可去,而自己也不是他唯一可停泊的口岸。
    这不是难理解的事情,他不该想不到。所以他在自大什么?或者说,在憧憬什么?金澜看不到光,也很难辨别出现在是开灯还是关灯,他却总觉得不自在,仿佛洛纬秋的视线粘在他的脸上。脸有些微微发烧,他又无声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还以为什么?如果我说我确实无处可去,你是不是会更加心安理得地收留我,让我在这儿住?”
    洛纬秋的口气很平淡,似乎比他日常说话的口吻都要寻常与毫无波澜,金澜却听得一字一心惊,他甚至找不出话来反驳。
    只听得轻轻“啪”的一声,身边一阵窸窣,是洛纬秋关上灯,躺在他身边了。
    他毫无顾忌地掀开金澜的被子,躺了进去,他之坦然,反衬得金澜像个鸠占鹊巢的不速之客
    他怎么突然……金澜的思绪还没个下文,只闻得一阵熟悉的香味,丝丝缕缕,比春雨坚韧,比熏风强势,像挣不脱的一张网。奇怪,听觉与嗅觉分明是两套相互独立运作的系统,可当四周寂静时,这股香味就更加强烈了。
    金澜想,是不是他看到,并且用了放在浴室储物柜里的那瓶沐浴露——几年前他们刚刚分开时,金澜曾托人在国外找这个牌子这个香型的沐浴露,为什么这样做,他不知道,或许只是觉得好闻罢了,然而到手之后却发现其实这种沐浴露的香味并没有他记忆中那般浓重,甚至称得上非常清淡,不留神还闻不出。是因为这种沐浴露只对洛纬秋有奇效,还是因为洛纬秋的存在,才使这原本存在感不高的香味镌刻在记忆与心头?
    金澜有点心慌,他想那瓶搁置在储物柜里常年不见天日的、承载着各种复杂心绪的沐浴露终究是被他发现了,所以他才会突然说一些反常的话!不怕,这很好解释,就说是哪个朋友送的好了,真的很好解释,这说明不了什么。
    金澜清了清嗓子,很镇定地说:“那个沐浴露跟你无关,是一个,一个在国外读书的朋友觉得好用,回国的时候给我拿了两瓶。”
    “什么沐浴露?”洛纬秋显得很疑惑,他凑过来,在金澜耳边说:“学长,我送你的标本,你为什么放在枕头下面?”
    第91章 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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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澜愣了一把,他的呼吸在黑暗中颤抖,他不会回答。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要他该怎么说呢?说我的确还在想着你?这种行为,按照金澜的价值观来评价,未免过于表里不一、过于小人了。他虽然自认不算什么磊落的人,但坦诚直言自己是小人还是需要好大一番力气与勇气。
    对于勇气这一物,金澜永远库存不足。
    而对于缺乏勇气的人,逃避是永远的堡垒。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对于金澜来说,先将初一躲过去,十五则有十五的打算。
    好在他现在成日闭着眼,于是索性不说话,将呼吸放缓,他在装睡了。
    如今的洛纬秋比往日多了许多耐心,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金澜眼前是混沌的,心神却无比清醒,目不能视物,因此其他感官效率加倍。途径此处的一缕风、一丝气味他全都捕捉到了,更不用说洛纬秋在他身边一会儿一声“学长”了。
    “拜托你快睡吧。”这是金澜的心声。
    “该不会真的睡了吧。”这是洛纬秋的心声。
    又过了一会儿,安静了,金澜已是半梦半醒,头脑昏沉,然而肢体传达的触感却令他脑中警铃大作:洛纬秋把腿伸过来了!把胳膊伸过来了!
    ——他他他他竟然在被子底下,抱住了自己!
    洛纬秋的抱法十分诡异,金澜此刻侧躺着,而他可谓是直接钻到了金澜怀中,脸紧紧贴着金澜的胸膛,像个小孩似的,胳膊还要搭在金澜后背,死死扣住,显得极为没有安全感。
    金澜睡觉时穿得衣服较薄,而他“咚咚咚”的心跳声早已背叛了他,一声不漏地传到了洛纬秋的耳中。
    “你这是干什么?!”顾不得装睡了,非得先把这个八爪鱼似的家伙从自己身上拨下去再说。
    “我冷。”洛纬秋的回答十分简洁,他又变得寡言少语了,仿佛晚上对秦岁安的那长长一段话只是错觉。
    “……冷你就多穿衣服。”
    “还是冷。”他说,“学长,你抱抱我。”
    说着,怀中这人像是还不够似的,又紧了紧手臂,把自己缠得更紧了。
    金澜感觉自己就是光秃秃的土地上立着的一根枝干,洛纬秋是一条盘旋其上的嚣张藤蔓。可话虽如此,洛纬秋的抱并不嚣张,并非大包大揽式地将自己硬拽到他臂弯内,而是主动靠过来,依着自己,偎着自己。而且一声“我冷”,多么理直气壮,好像自己天生就应该为他提供温暖似的。
    那么到底应该不应该,金澜不知道,但他确实下不了手,将洛纬秋狠狠推开。
    洛纬秋没有多余的动作,像是真的在取暖。不动声色之中,他悄悄将金澜的脚勾过来,夹在自己腿腹间,两人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在冷清的陋居内生起了一小团火。这火花,即使是失明的人也看得见。
    “那,”金澜不得不向自己投降,无奈地说:“你要睡就好好睡,不要乱动。”
    “我动什么,”黑暗中,洛纬秋轻轻笑了一声:“你都生病了,我还乱动,那也太禽兽了。”这笑声,小猫爪子似的,穿过金澜的耳朵,在他的心尖上挠过。
    “你想什么呢。”
    金澜不自觉地脸红了。
    反正谁也看不到,关着灯呢。金澜如此自我安慰着。
    只不过,他砰砰的心跳早就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暖意在身上流淌,金澜真的睡着了。洛纬秋放肆地在他怀中蹭了蹭,然后抬头,亲吻了他的脖颈。再低下头,他依旧靠在金澜胸前睡,并不作假。咚咚咚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鼓膜。他从未如此安心过。
    太好了,他想,哪怕只是这样,都太好了。
    至于到底是什么好,好在哪里,他统统说不出来。人往往自恃有语言、会表达,可天地间有许多事情,本来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非要他形容此时此刻,那只有“咚咚咚”,这是金澜活着的象征,也是他活着的象征。人间有这个就足够了。
    他闻着金澜身上的味道,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气温骤降,冬的寒意初绽锋芒,像是帷幕拉开,野兽悄悄亮出了它的爪牙。洛纬秋承担了家中买菜做饭的大任,又秉着为金澜好好做饭补充营养的宗旨,不得不早早起床,去农贸市场上挑新鲜的蔬菜。
    他大包小袋地返回时,又在楼道口看到一只缩在排水管里瑟瑟发抖的小猫。小猫约莫三个月大,在突如其来的降温面前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洛纬秋腾不出手抱猫,索性将小猫塞到夹克内,拉上拉链,再拎起东西上楼。
    回到家中,他将手中杂物匆匆放到厨房后,就急于去找金澜献宝。金澜还睡着。大概是因为平时太累了,如今虽是养病,但也算难得的休息,当然要睡个酣畅淋漓。
    “学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洛纬秋轻轻推了推金澜的肩,将夹克拉下一点,两只尖耳朵初现端倪,紧接着,小猫伸出爪子扒拉着拉链,一个完整的猫猫头就此诞生,两只圆圆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好奇又警惕地审视着房内的一切。
    “喵——”小猫挣扎一番,从洛纬秋怀中跃出,轻巧地落在床边。它先是低头到处闻了闻,然后用小脑袋拱起被子一角,循着热度的来源,顺理成章地钻进去了。
    “哎,你……”洛纬秋本来只是想逗逗金澜,谁知道一个没看住,竟然被它溜到被窝里了。
    “……嗯?”金澜发觉身上有什么小东西一拱一拱地,这才悠悠醒来,他看不到,只能上手摸,却只摸到毛茸茸的一个小团子,还吓了一跳:“这是小猫还是小狗?”
    “小猫,”洛纬秋赶紧解释,“楼下看到的,带上来给它暖暖。”
    被窝里的小猫机灵得很,它很快就判断出在这里谁的话更有分量,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好金澜:先是卧在金澜的臂弯里,用小脑袋蹭金澜的胳膊,再伴以一声比一声缠绵又凄楚的叫声,叫得金澜不能不心软。
    “冻坏了吧。”金澜摸摸小猫的背,小猫立刻翻起肚皮,在他的抚摸下扭来扭去。
    太谄媚了。
    “……是我救了你好吗。”洛纬秋有些无语,他顾忌着小猫身上不是很干净,而金澜现在尚在病中,不适合接触来路不明的小猫小狗,于是打算先将小猫从被窝里揪出来,另外做个猫窝安置它。
    谁料小猫在讨好金澜的同时,并没有忽略洛纬秋的一举一动。在洛纬秋弯腰掀开被子看的时候,它就蓄势待发,摆出了战斗的姿态;而在洛纬秋伸手的瞬间,它出爪如电,反应迅速,对着洛纬秋的手打了一套王八拳,大有殊死抵抗之势。洛纬秋反应快,但手背上还是被挠了两道白印。
    洛纬秋有些生气。
    但他的苦心并不能得到金澜的体谅,只听金澜说:“你别欺负它呀。”小猫立刻更加谄媚地喵喵了几声,一声绵长一声短促,令人心生怜惜。
    洛纬秋十分委屈。
    他转身出门,来到厨房,不动声色地开始煮鱼。不到五分钟,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循着鱼的鲜味而来,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最后,洛纬秋趁小猫跃上灶台,企图推开锅盖偷吃鱼时,果断从背后偷袭,将其一举拿下。
    “看你往哪跑。”洛纬秋捏着小猫的后颈肉,心中有点得意。他关好金澜卧室的门,再将小猫放在地上,小猫意识到自己中了计,扑过来抱住他的裤脚,又啃又咬地发起反攻,然后再次被无情的大手拎起来,四只小爪爪在半空中乱舞,到底是报复未遂。
    混战到最后,洛纬秋找来一个纸箱子,想铺点旧衣物供小猫取暖,但秦岁安还没回来,于是他去问金澜。金澜想了想,说:“我的衣服你都可以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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