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生在池塘旁喂完鱼时已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寻云催了他几次,他才慢悠悠地坐上步辇回了泯尘宫。
    泯尘宫那只肥猫已生了不知第几胎,今年新的一胎生下来只活了一只,因林月生也不让下人赶它们,这些小东西在宫内四处乱窜也无碍。这小猫尤其活泼,十分爱与林月生亲近,往日里林月生里进门还有一段距离它便要来撒娇讨好,今日却听不见它的响动。
    林月生心中正奇怪,进了门里才知道是为何,那小猫原来正在景臻脚边挪蹭呢。
    景臻偏偏是个有些不喜这种带毛活物的,任它蹭了半天也不动一下,小猫便伸爪子去挠她的腿,还未碰到后颈皮便被人捏了起来。
    开岁速度极快地将它拎起,又轻轻地放到一旁去,景臻哈哈笑起来,林月生见此,叹了口气。
    “君父,为何叹气?”景臻看他远远地就苦着张脸走过来,似乎存了些火气。
    果然,林月生白她一眼。他虽已过叁旬,但做起这副小儿郎姿态时仍旧保有少年的生动俏皮:“为父我恨铁不成钢,今日我去陪你母皇用膳,她说你昨日小考又睡着了,直接交白卷。徐先生一把年纪被你气得头疼,她让我好好鞭策鞭策你,把心思放在功课上。”
    景臻不以为意,懒懒道:“是孩儿不孝,劳君父费心了,”
    林月生听了,上前要捏她的脸,景臻连忙抱住他的胳膊:“爹爹,咱们用膳吧,我都饿了。”
    “就知道吃,你可知你现在在朝廷中的名声?”林月生这么说着,却还是跟着景臻走了,“她们说你绣花枕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爹,你别骗人了,哪家大臣敢这么说呀,人家就是说我好看,你别乱扣帽子。”
    林月生瞪眼:“人家要是说你才貌双全,我何必多嘴,偏偏提起你也只有相貌,无才无德!”
    景臻懂了,她将他按在椅子上,眼神示意开岁布筷,放缓声音道:“爹爹,我又不是第一天被这么说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难道我莫名多出了其他的祸名?”
    林月生看开岁一眼,道:“你前日做的荒唐事,忘了?”
    布好碗筷的开岁一僵,默默退到一旁。
    “前日?”景臻给他夹菜,“我不过宠幸了个小侍,这也值得被参一本?哪位大人手这么长,皇女的闺中事也要管?她们是如何说我的?”
    林月生冷声道:“她们说你荒淫无度,当街与人亲热,这可是真的?”
    景臻想了想那晚的场面,觉得这形容确实也不能说错,不过她面上却显出委屈:“哪里有,爹爹难不成觉得我是那种轻浮之人?许是那晚被二皇姐哄着喝多了,与开岁说了些女儿家的情话罢了。”
    林月生挑挑眉,又要开口,景臻却打断了他:“奇怪,我又没有把开岁的身契送入内务处,君后都不知道的事,这些官员又是如何得知这些后宫琐事的?”
    被正式收作内侍的下人都得重做身契,记录在册子上,报到君后那儿去。
    林月生一顿,景臻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
    “那日我回来,只有开岁和一个驾车女官陪着,我们又是从偏道回来,路上没碰到其他人。莫不是那女官妄议皇女之事?不过,那日泯尘宫里不少下人也是瞧见了开岁的模样。”
    林月生这回终于明白过来了,他没好气道:“难道你就是想抓个内贼?”
    “还是爹了解我。”
    “你要是想试,告诉我就是了,何必要用这等子事来引祸上身!你可是我林月生的女儿,怕她们不成!”
    “哎,爹爹,莫急。”景臻腹诽林月生近些年脾气见长,怕不是这个世界的男人还有更年期?可也太早了些。
    “大鱼非好饵不上钩。我想试试到底是谁盯上了我,除此以外还有谁在暗中窥伺。毕竟我好不容易露出马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还需要露马脚?”林月生头疼,“你在上书房闯的祸我还没说你呢。”
    “我的好爹爹,”景臻眯起眼笑起来,“上书房的事我不是早就跟您商量了吗?您若是反悔,我明天就勤学苦读,保证比咱们的未来状元沉澜霞还努力。”
    林月生桃花眼瞥过来,努努嘴:“就你多话,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景臻见他神情恢复如初,知道他只是嘴上抱怨,心里还是希望她继续守拙,别在这风口浪尖之时出风头,不免心头一软,又与他说了些家常。
    用完晚膳,景臻陪着林月生下了会棋,这才回了自个的房里泡热水澡。
    泡澡时景臻一律不用人伺候,开岁便在外候着,跳到了宫墙旁的一颗百年桂树上。
    他整个人匿在树阴里,静静地俯瞰着泯尘宫的院落,将宫中下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景臻从存卿阁回来后便要他盯住宫内下人的走向,有无故外出者便要上报,开岁知道她是在警惕他人的眼线。
    泯尘宫毕竟还是人多眼杂,林月生只能保证亲近之人无二心,总还是会错漏不易察觉的角落。
    月色明亮,阴暗之处遮掩不住,露出试探的痕迹,开岁默默地等待着时机去抓这背叛了主子的老鼠。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人踩着月光走来,影子在月光下延出长长的一道,走近了,高个圆鼻,正是容芳。
    “开岁?”容芳走到一心阁门前,见门口无人,便疑惑地喊了一声。
    开岁悄无声息地跳下来,容芳吓了一跳,她拍拍胸口,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卷着的纸条,递给开岁,“殿下可在沐浴?”
    开岁点点头。
    “那你一会呈给殿下。”容芳看他一眼,“开岁,你这喜欢躲起来的毛病怎么又犯了,殿下不是让你别爬屋顶了吗?”
    开岁垂眸不语。
    容芳看他无甚表情的脸一眼,叹了口气:“六殿下心好,允许你在宫内习武,又收了你伺候,你也要有些分寸,莫失了本心。”
    前夜,开岁一身赤裸,只套着披风,头发还散着,他本想直接用轻功从后门走,景臻却摆摆手说用不着,让他跟在自己身后进了泯尘宫的大门,被不少下人都瞧见了。
    殿内洒扫的下人们一看便知有端倪,不禁都偷偷地看开岁一眼。
    景臻是个不爱摆架子的主子,但泯尘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这不代表景臻没脾气,她不喜欢多嘴的下人,故景臻察觉她们的视线,抬眼扫视一圈时,她们立即老实地低下头。
    只有容芳问了一句:“殿下,要把开岁的身契递给内务处吗?”
    景臻却摇了摇头:“不用。”
    容芳闻言颇为怜悯地瞧了开岁一眼。
    这被主子享用了的小侍也分两类人,一类是主子愿意继续宠爱,收作内侍,虽名分上仍旧低微,可也比普通小侍高了一阶,另一类便是无名无分,只是主子泄欲的小侍,这类小侍已无处子之身,若主子厌弃,为避免节外生枝,懂事的会被打发出宫,若不懂事纠缠主子,则会因此丧命。
    同开岁共事这么几年,开岁做事一向任劳任怨,没出过差错,容芳又年长他几岁,则把开岁弟弟看,为此今晚才提醒他莫要因一时受宠而得意。
    开岁没什么反应:“哦。”
    容芳见他油盐不进,似乎没听进心里,不免又叹气,转身去了前殿。
    开岁将纸条收好,又等了一会,听屋内景臻从水里出来穿衣了,这才推门进去。
    “殿下,这是容芳去凤椒宫打探的消息。”开岁将纸条呈上去。
    景臻打开来,迅速看完,然后放在火舌上烧了干净。
    “二皇姐的手未免伸得太长,都伸到君后那儿了。”景臻靠在座椅里,“她这般努力,最后却没能夺位,这是为何?”
    开岁想了想,摇头道:“仆愚昧,不知真正缘由,但仆认为,恐怕二皇女也没想到叁皇女敢直接造反。”
    “喔?原来打了个出其不意。”景臻看着纸条烧出来的灰烬,“有二皇姐的教训在前,咱们这处也得做些准备了。”
    当逍遥王女也是个技术活,一个人单打独斗难免会有纰漏,景臻眉头展开,暗道,风雨欲来,是时候该组一个团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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