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皇宫武场中的马儿跑得欢,沉澜霞个子长得快,如今已换上了一匹枣红驵。景臻大大方方地站在一旁躲懒,倒也没有不长眼的武师敢去训斥她,她看着沉澜霞骑马绕着武场跑圈,少女脑后梳起的黑色长辫飞扬,眉目端正,眼神澄澈。
    “沉澜霞。”景臻喊她。
    沉澜霞停在她身边:“娇娇,这马脾气好,你要不要上来与我一起跑一跑马?”
    “不要,麻烦。”景臻靠在围栏上。
    沉澜霞无奈:“又不是你驭马,哪里麻烦了?”
    景臻看着她,欲言又止,随后转身往一旁可供歇息的亭子走去,她坐了一会,便见沉澜霞果然收好了马朝她走来。
    景臻勾起唇角,沉澜霞这小姑娘最爱多管她的闲事了,也许是从小跟着祖父长大,沉澜霞跟她祖父一样爱操心。
    “娇儿啊,你咋了?”沉澜霞坐在景臻旁边给自己倒茶,“有事要跟我说?”
    景臻点点头。
    “啥事?”沉澜霞抿了口茶,尝了尝口味,继续往嘴里送。
    “我想邀你明日来泯尘宫用晚膳,你可愿意?”
    沉澜霞猛地呛住,边擦嘴边摆手。
    “不去。”沉澜霞拒得飞快,也不怕惹恼她。
    “为何?”景臻问出口,心里却很清楚原因。
    沉澜霞这人一向很有一套为人处世的准则,你若说她没规矩,她其实礼节极好,连宫里最老的教养嬷嬷都挑不出她的毛病,你若说她有规矩,她又是个常常出其不意的,例如她从小没把跟景臻之间的尊卑之序放在眼里,又比如,她丝毫不在乎自个娘的官场名声,经常应景臻的邀约去泯尘宫做客。
    林月生挺喜欢沉澜霞来泯尘宫用膳的,这小姑娘不仅会吃,还很会捣鼓吃的,她弄的吃食与宫中的大不相同,都是些民间的小吃。
    等年岁渐长,沉澜霞也少来泯尘宫了,景臻明白,就算沉澜霞不在乎,可她亲娘作为朝堂的中立派,前两年又立功升官了,沉家是绝对要避嫌的。
    “会被打板子的原因。”沉澜霞认真道。
    “怕什么?你不是说自个皮糙肉厚?到底来不来?宫内厨子要备的可都是你喜欢吃的,什么翡翠点红糕,什么水晶焖肘,这可是出了宫吃不到的美味。”景臻换下射箭用的扳指,斜睨沉澜霞。
    “不是我不来,娇儿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凶得咧,说我再给我娘添乱,就让我回去跪宗祠。”沉澜霞抓抓头发,道,“你要是想跟我亲近,有机会阿姊带你出宫吃酒楼去,但泯尘宫我是不会去了。”
    景臻盯着她,不说话。
    “……”沉澜霞叹口气:“娇儿,我真的不能去。”
    “阿姊与我生分了。”景臻低下头,“我一向无人交好,只有阿姊愿意理我,现在阿姊也要与我疏远了。”
    “这说的哪里话。”沉澜霞苦着脸,景臻这人一直都是无事沉澜霞,有事澜霞阿姊,她一听就知道景臻在使苦肉计了,可她偏偏吃这套,“阿姊怎么会不顾及你,说吧,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景臻无辜道:“阿姊别担心,我什么时候害过你。我不过是想借借令尊的光罢了,”
    “你还真的在打我娘的主意?”沉澜霞瞪眼,“你若是麻烦我,那倒没什么,要是波及我娘……恐怕我爹会直接拉我去跪宗祠,把我踢出族谱!你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景臻弯弯眼睛,起身朝外走去,丢下一句话:“皇女邀朝臣之女相聚,在她人看来,会是为了什么事?”
    沉澜霞默然,片刻后才起身跟上已经走远的景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武场,视野被森严的宫墙遮挡,景臻站在墙边,抬头只能望见一道又一道围过来的红墙,她停下脚步,等待沉澜霞走到她身边。
    年长的少女难得对她板起脸来,低声道:“你这是要跟二皇女她们争?”
    景臻对上她的视线,下意识想否认,却又迟疑,转而道:“若我说是,阿姊会帮我吗?”
    沉澜霞眉头微皱,想了想道:“不会。”
    景臻一怔,沉澜霞道:“你虽聪明伶俐,又懂得收敛锋芒的处世之道,可是却心无百姓,是个只顾着自个的性子,这样的人,我不会辅佐。”
    景臻冷哼:“莫非我那两个姐姐就有好性子?”
    “这……妄议她人所非君子所为,我不能说。”
    景臻没什么表情地看她。
    沉澜霞笑笑:“娇娇莫气,你若从明日开始习为王之道,每日勤学苦练,少睡懒觉,也许会有转机。”
    “你明知我最怕麻烦。”景臻被她弄得没脾气,“实话与你说,我如今是步步小心,却还是被有心之人盯上了。”
    言罢,她便将景邈邀约,以及以及第二天被参了一本的事与沉澜霞说了。
    沉澜霞眉头微皱:“你觉得是二皇女给你下套?”
    “不好说。”景臻捏捏眉心,“这几日,我担惊受怕,实在是睡不好,则想着不如逼一逼,将幕后之人直接找出来。阿姊可愿意帮我?一次就好,阿姊。”
    沉澜霞看着她,少女虽是在求人,面上却不显得讨好,反而透出些许狡黠来,似乎吃透了她会答应。
    景臻太会找人的软肋,也能摸清他人底线,则沉澜霞虽知道摆在面前的是个坑,也不觉得生气。景臻总是有分寸的,这点认知让沉澜霞没由来的相信她。
    二人走到宫门处,沉家的马车已在前面等着。
    “若我被父亲罚了,你可得好好地犒劳我。”沉澜霞垂下眼睫,“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自然。”景臻点头,目送沉澜霞上车离开。
    等到马车转过拐角消失不见,一直跟在景臻身边伺候的容芳等到这时才走上前?
    “容芳,今日宫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容芳道:“今日君后弄赏菊宴,陛下也去了。仆还听说大皇子的病好了,已能起来走动了。”
    “他病好了?”景臻喃喃,忽而看向某一处,容芳等了一会,景臻才收回视线。
    “怕是要闹腾一番了。”
    容芳听她如此说,不明所以。
    因一直低眉敛目,她不知景臻方才在看什么,待景臻朝前走了两步,她才抬头找到景臻所看事物。
    宫墙向南,多树之处,正是凤椒宫之所在。
    景臻主仆二人进了泯尘宫,还未回一心阁,景臻便被两名小侍拦住了。
    二人中年岁尚小的小侍见到景臻很是激动,跑过来跪在景臻跟前,大叫救命。
    这小侍是一心阁的下人,只是不常在景臻跟前伺候,容芳认得他,上前问:“出什么事了?你这大呼小叫的是要做甚?”
    “殿下,仆求您救救开岁阿兄。”小侍惨白着脸,哆嗦个不停。
    景臻挑挑眉:“开岁?他怎么了?”
    今日她未安排开岁同行,让他照旧盯着宫内的动静,照常理来说,没人会来找开岁的麻烦。
    “殿下,今、今早有位教养公公来带开岁走了,那个公公仆识得,是专门调教内侍的,但与一般的教养公公不同,仆入宫时在他手下干过一段时间,这公公手段下作,仆怕,怕开岁阿兄受不住!”小侍磕了叁个响头,“开岁阿兄往日待我如同胞弟一般,仆也把他当作兄长来看待,仆,仆实在是担心,殿下,您救救他……”
    另一年长的小侍这时也匆匆追上来,他跪下,无奈地看身旁的小侍一眼,急声道:“求殿下莫怪,他也是关心则乱,殿下也许不知,可作为下人的都听说过这位教养公公,他并非是专调教内侍如何伺候的,反而是精通惩戒内侍之术……”
    景臻冷声道:“这事是君父做的决定?”
    “此事并非贵君之令,今日陛下作宴赏菊,贵君一早就去了,如今还未回来。”年长小侍面露难色,“那教养公公……是凤椒宫派过来的。”
    “凤椒宫?我并未把开岁记录在册,凤椒宫又怎能这么快就知道?”景臻心里已有数,“况且君后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多管,当真是凤椒宫来的?”
    “错不了,对方拿着凤椒宫的令牌。宫内管事的都不在,则无人敢拦他。”
    景臻神色冷下去,她抬手示意二人离开,那年幼的小侍还想说些什么,被年长的止住,最终还是没开口。
    待两人走出了院子,容芳这才吐出一口气。
    “殿下,会不会是……”容芳也是伺候了景臻多年,了解景臻在宫中的人脉关系,“能用令牌的,除了君后,也只有那位了。”
    这话正应了景臻所想,少女低声道:“此事暂时不要同君父说,让那两个小侍闭紧嘴巴。”
    “是。”
    “我去凤椒宫一趟。”景臻看一眼正在西沉的落日,“你先莫要让人发现我不在,若我天黑时还未回来,派人来找。”
    容芳犹豫了一下,想劝她留下,抬头看时景臻已没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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