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别云虽然因为身份被怀疑而感到不安,但是一想到同样怀疑他身份的丞相,他对贤亲王还是更加放心一些。
    毕竟他之前没怎么接触过方绥,难免怀疑对方是在用秘密要挟他。但贤亲王不一样,自己从进入宸京起处处受对方帮助。若论迹不论心,王爷对他没有什么恶意,若是真要论起心思,今日这番交谈之后,两人也算是交心了。
    他垂眼举起酒盏,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
    不过喝完之后还是忍不住发了句牢骚:“说是卖人情,却来揭我老底,王爷未免太没诚心了。”
    “我不在背后猜忌你,调查你,便已经是卖你人情了。”贤亲王幽幽道,“与其抱怨我,你还是多想想御史台之案吧。费那么大劲,若还失败了,你不得哭着鼻子去悬清寺寻求安慰?”
    真的哭着鼻子找观尘寻求过安慰的季别云,一时间有些僵硬。他连忙藏起一瞬的心虚,闷闷道:“不劳王爷操心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他刚放下酒杯,便听得对面道:“有道理,那你还是担心赐婚一事吧。”
    季别云一顿,抬眼看过去。贤亲王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还补充道:“你总不好为了这件事跑去悬清山,对吧?”
    作者有话说:
    放心,是助攻。
    第72章 遇污言
    这几日季小将军在家中养身体,称病不朝,右骁卫大营也只是迫不得已去露了一面。
    因此带兵操练一事落到了戴校尉脑袋上。
    戴丰茂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别的事情一概不怕,如今却怕起了新来的那个小崽子。卓安平实在太讨人嫌,戴校尉每次改管束都会被气个半死,又不想去打扰季别云清静,索性把人塞到了方少爷那里。
    方慕之在日暮归家时,正从司天台门里跨出来,看到戴校尉提着那小兔崽子的衣领守在门口。卓安平似乎是暂时被揍老实了,站在那里没动,两眼无神。
    他顿时眼皮狂跳,正准备往回走戴丰茂就看见了他,方慕之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真是巧啊戴校尉,竟在这儿碰见了。”方少爷强颜欢笑道。
    然而戴丰茂直接把卓安平往前一推,“方少丞,纵观宸京也只有您是这小兔崽子的克星了。将军病着,我怕把这小子送去之后将军会病得更重,我自己又管束不好,实在不知该如何了,方少丞一定要救救我啊!”
    这大块头呆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有水平了?别是把卓安平送到季宅之后,季别云不收,又反过来教唆戴丰茂把人送到他这里来吧?
    不怪方少爷如此猜测,戴丰茂为了把人送过来,提前准备了半日的说辞,背得滚瓜烂熟。
    眼见对方明显犹豫了,他赶紧在背后掐了卓安平一把。
    小兔崽子痛得大叫一声,突然窜了出去,捂住自己腰间。
    方慕之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卓安平想起戴校尉在军营里对自己的威胁,若他这次不配合,就会被赶去关禁闭。因此赶紧将准备好的措辞背了出来,只不过背得磕磕巴巴:“方少丞和蔼可亲……人美心善,我对少丞一见如故,恳请少丞收留我几日吧。”
    趁着方慕之愣神的功夫,戴丰茂脚下抹油,转身开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道:“您就白日带带他,到夜里把他扔到季宅后门就行了!到时候他知道骑马回军营的!”
    方慕之反应过来之后想追,然而戴丰茂毕竟习过武,不是他一个文弱书生能追上的,转眼间那道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他只好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向那个装得一脸无辜的小兔崽子。
    方慕之一看见卓安平就头疼,不由得回想起前几日他在季宅被这人折磨了一下午。即使受罚也不安静,双手捧着刀举过头顶,眼睛却看向坐在屋檐下的他,叽里呱啦问了一大通。从方慕之的生辰,问到方慕之喜欢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最后又问他能不能带自己去吃顿好的。
    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只想把人扔在这里,自己赶快回府躲着。
    然而脚下刚迈了一步,卓安平便飞快地跟上来一步,视线紧紧跟随着他,一副哪儿都不去的架势。
    罢了,到底是一个十五岁大的孩子,离家千里,独自在军营之中受磨砺,想想也有些可怜。
    “人美心善”的方少爷,大发慈悲开口道:“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想去哪儿吃饭?”
    前一刻还楚楚可怜的卓安平立刻露出个顽劣的笑容,狮子大开口:“咸瑞楼!”
    最后方慕之还是把人带到了咸瑞楼。
    作为宸京数一数二的酒楼,这里的花销可不便宜。他虽然是丞相府的公子,但如今也入了仕,日常开支都只从自己俸禄里面划,很少再动用相府的公账。然而在这小孩面前他不想失了面子,只好忍痛将人带来,任由对方点了许多菜。
    一大桌子菜摆上了桌,方慕之还沉浸在对自己荷包的心痛之中。
    他兴致缺缺地喝着茶水,没什么胃口。
    楼里热闹极了,四面八方的谈笑声传入耳中,隔壁那桌的尤为清晰。
    状似不经意般扫过去,那桌几个男子的穿着十分普通,但方慕之眼尖地注意到,他们腕上戴着军中样式的护臂。
    不知是哪个军营里的。
    他们似乎在讨论今日悬清寺的继任仪式,方慕之便留心着听了一耳朵。
    言语间说今日悬清寺几乎被挤破了门,往日关闭着的藏宝阁今日也打开了。观尘大师亲自入阁,行了一番供奉之礼,众人也沾了光远远地望了一眼。虽然仍不知道藏着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总算也看见了,那藏宝阁内实实在在放着一个盒子。
    “那盒子只有先帝打开过,咱们哪儿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啊?”其中一人道。
    “连今上都没有打开看过?”
    “据说是没有,不过私底下谁知道呢?说不定那盒子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秘宝,‘得之可天下安宁’,你信吗?”
    有人当即反驳:“信啊,怎么不信?不然战乱了百年,怎么突然到咱们大梁就一统天下了?”
    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喝醉之后有些大舌头:“是一统天下了……可是你看最近太平吗?御史台眼见着就要倒了,那咱们……”
    “去!”旁边的人高声打断,“在外面说这个,你不想活了?”
    众人说到这里齐齐端起了酒盏碰杯,方慕之收回视线,但那桌人喝得似乎有些多,一股冲鼻的酒味还是飘到了这边。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对面专心致志吃着东西的小兔崽子。
    一吃上东西就变乖了,话也不说。
    “诶,小兔崽子。”方慕之喊得毫不留情,“你们将军这几日身体养得如何了?”
    卓安平吃得正忙碌,抽空瞥了他一眼,“好着呢,骂我都不带歇的。”
    他被逗笑了,又问道:“那他今日岂不是去了悬清寺?”
    季别云嘛,一颗心有一半都拴在那和尚身上,就算不方便去,也得偷偷摸摸爬上山远远地看一眼。
    “他在季宅待得好好的,哪儿也没有去。”卓安平匆匆答道。
    像是许多日没吃到这么好的饭菜,筷子就没停过,然而突然之间,一个不注意便被噎到了。
    方慕之善心大发,赶紧将茶水送到小兔崽子嘴边。
    卓安平接过茶杯,猛地往嘴里灌,方慕之瞟着一桌子菜,正心痛着自己的荷包,却突然听到旁边那桌提到了“季遥”二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养的小白脸呢,细皮嫩肉的也好意思当将军?那位如此重用他,莫不是染上了断袖之癖,看上了他那张脸吧?”
    语罢一阵哄笑。
    “嗐,我亲眼见过那姓季的,登阙会上我离得近,看得也清楚。脸长得确实漂亮,可是那眼神就跟牢里那些杀人犯似的,跟刀子一样,再漂亮我也不敢多看。我记得老五你玩过小倌吧,跟那姓季的相比,哪个皮肉更好看些?”
    方慕之认真听着,一股怒火从心底冲了上来。
    这些人嘴也太脏了,还敢在这儿谈论季别云的外貌人品,别的不说,他们打得过吗?
    对面卓安平好不容易咽下了东西,缓了过来,却也猛地听到隔壁那桌的污言秽语,脸色不大好看。
    名唤老五的人开口道:“先不说皮肉了,季遥看起来细皮嫩肉,心里可毒着呢。悄悄摸摸去了一趟崇州,谁也不知道这消息,回来之后直接一纸诉状告到了刑部。要我说啊,前日早上那些猫腻多半也是他弄的。”
    “毒就毒呗,以后还不是会落到咱们上头手中。这位可是男女不忌的,到时候可不得玩死他?”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方慕之听得反胃,正准备起身,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只酒盏,从他们这边飞了过去,精准地落在隔壁那桌的酒坛上。坛子被击碎,顿时酒水四溅,漫了一桌,也打湿了那几人的衣裳。
    一时间局面突变,那桌人反应迅速,伴随着几声喝骂看了过来。
    方慕之猛地反应过来,那只酒盏竟是从卓安平的方向扔过去的。
    这小子什么时候如此嫉恶如仇了?
    “你们他娘的挑事儿是吧?”五个壮汉齐齐起身,有意无意地露出了腰间刀剑。
    方慕之一看这阵仗,心里已经在打算带着小兔崽子赶紧溜走,回府上搬救兵。没料到卓安平也拍案而起,毫不怯场道:“你们污言秽语,怎么有脸说我们挑事?”
    对方一人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季遥手底下的走狗啊,怎么想到来咸瑞楼吃饭了?你主子不是病得不轻吗,竟然不去侍奉着,再怎么着想想自己未来出路也好啊,以免日后跟着你主子吃苦受罪,说不定还得把命搭上。”
    卓安平到底年少,轻易就被这番话激怒了,当即就要冲出去,方慕之眼疾手快地拉住小兔崽子的胳膊,把人往回扯。一边压低声音飞快道:“咱俩打不过的,你冷静一点,真闹上了到头来还不是季别云背上麻烦?你还想挨骂?”
    小兔崽子听了这话之后好歹没继续往前冲,低头垂眼看向他,一瞬间不像个孩子,倒是有股莫名的压迫感。
    方慕之被看得一愣,然而卓安平很快又移开视线,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人。
    “怎么着?不服气想打一架?”对面几人转着手腕走上前。
    方慕之拦着卓安平,赶紧答道:“没有没有,还不知各位军爷在何处高就?改日我带着舍弟亲自登门赔罪。”
    对面一阵嘲笑,其中一人道:“就你?还想登门赔罪?现在就给爷几个赔礼道歉,说三声有眼无珠,我们便放过你们。”
    其实方慕之只要稍一亮出身份,便可以解决这场争端。
    然而他一直都抗拒在外以丞相独子之名,行便宜之事。更何况若他真的亮出身份只会让场面更加混乱,方家与季宅可不能在这节骨眼扯上关系,不然会有结党对付御史台之嫌疑。因此即使生气,也打算暂时咽下这口气,回头再调查清楚这些人是谁。
    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大丈夫能屈能伸”,方少爷便准备弯腰行礼。
    然而头刚低下去,卓安平便提着他领子,将他脑袋抬了起来。方慕之忽然觉得他们两人身份对调了,仿佛自己才是更小的那个,被提着领子动弹不得。
    “赔什么礼,道什么歉?”他听见那小兔崽子闷闷不乐道,“你把账结了咱们就走。”
    方慕之感觉自己喉咙被哽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催着他去结账呢。这小子父亲不是都尉吗,家里又不缺钱,非得让他付这一顿饭钱?
    对面那群人不愿意放他们走,一听见卓安平的话,纷纷走上前来将他们这桌围住。
    “你砸了爷几个的好酒。钱也不赔,礼也不赔,信不信明日便将你抓进京兆尹府?”
    方慕之实在不想去京兆尹府露面,怕给方家丢人现眼,连忙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舍弟脾气不好,各位多担待。酒钱和饭钱都给你们放这儿了,我这就带着他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生怕被拦着不准走,方慕之拉着卓安平的手臂便从缝隙里钻了出去,一路上不敢回头。匆匆找到小二算了钱,之后疾步往门口走去,直到走到街上才停下。
    回头看了看,那帮人没有追上来,他这才舒出一口气。
    “那些军痞流氓向来如此,嘴里脏得很。不过幸好季别云今日不在,即使打得过,这些话听去了心里也难受。”
    方慕之感叹完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卓安平的手臂,赶紧放开。
    “我不管季将军心里难不难受,”卓安平突然开口,“我就是听不得这些话。”
    他看向这小兔崽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轻哼一声,“没打算夸你,你如此急躁,看来还是被骂少了。也等不到天黑了,我得送你回季宅。”
    “哥哥,你送我去季宅做什么?不会是去告状吧?”卓安平一听又要上赶着去挨骂受罚,便又拿出那恶心人的称呼,想要讨个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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