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媒体层层包围,医院内守卫森严。
    电梯口直至手术室,上百西服之人牢牢拱卫,黑压压一片绵延伸展,滋养空气中的阗静,不是无风无浪,而是表面肃穆但内部充满骚乱的凝冻的静。
    沉重,压抑,填塞五感,让人置于其中不自觉连呼吸都重。
    “成哥。”
    座位区只寥寥几人有资格落座。
    纸杯恭谨递来,男人却目光示意一旁。
    三座开外是个女人,居于首排正中,一袭墨丝绒晚装,不知有意或无意,两端恰给一黑一白两西服男人分踞,余下皆在他们身后。
    “阿嫂。”,端水人移至中位,再次躬身,直至那女人接过。
    眉目中压着细细红丝,此间谁都是整晚未阖眼。
    指针一分一秒啮食,座区九人无人动弹,仿佛都入了定在这焚热焦土,面上古井深潭,内心还不知怎样翻搅掀腾。
    时间如此流逝,挨过九个钟,盯得双目酸软,绿惨惨手术室灯骤熄,众人转瞬皆起,原来真没人有片刻松懈。
    女人读着医生眼中神色,一览尽底,心率先沉入深海。
    “很抱歉,抢救无效,任康文先生于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宣告死亡。”
    接着便是大乱,身旁那男人暴起,扯住大夫手术服便将人摔至墙边,耳旁嗡嗡都是他的怒啸让人晕眩,莫安淇跌回座椅,也不知哪只手扶着,白西服的男人则以手掩目,眉心夹成山。
    由伊利沙伯医院返寿臣山已是向晚。
    “成哥。”
    “喔,来了。”
    “这阿盛,”,空无一物的三个字,不容拒绝的安排,“最近让他跟着你。”
    “阿嫂。”,他略低了头招呼,视线里,还是昨夜那双漆面红底的高跟鞋,穿过前厅棋盘格似的地砖,义大利的大理石,白的莹白润滑,黑的幽深似镜。
    他也不逗留,别墅监控正赶工全面更新,今晚得完成。
    “二叔,这什么人?”,莫安淇的声调阴云密布。
    一长两短正宗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英式皮沙发,任仲成拣了正东安坐,收拾了医院时的暴乱,仿佛稍早的闹剧根本不曾发生,“情况不明朗。”
    整件事确实太过突然,谁都措手不及。
    她怕,却不知先怕哪一桩。
    脊柱连带整个背部肌肉绷得僵直,是支撑她整个人的弦,“情况不明朗?......文哥的车祸......难道不是意外?“
    事发超过十二小时,任仲成不可能没有调查,应该说四大公司各路人马定倾巢而出,但就是她自己也没能斩获任何多余的消息。
    任康文雨夜车祸似乎真是一场意外。
    如山堆迭的重压之下却抑制不住有一丝舒缓,像蓄势以久的风暴偷偷卸去一点劲,不可对人言。
    “还没查出什么,只是一个保险,阿盛以前是阿哥的人,最近保安让他负责。”
    也有悲,适度表露,剩下的只藏在内里深处,九年,是个人总有温度,她还是个人。
    但她却读不出面前男人的真实。
    点点头,算是认可任仲成的安排,此时此刻亦不能撄其锋,她从未听文哥提过这个阿盛,但任康文本就有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
    三十多个钟没阖眼,铁打的也掩不住疲态,丁化臣和荣叔都没过寿臣山,直接返家,明日再商讨治丧事宜。
    任仲成倒看不出委靡,但也起身走,黑色西服浅灰条纹衫,黑色马甲,暗赭花领带,随手扣起第一个钮,扬起冷空气扰动。
    “阿嫂。”,任仲成离后霍彬进来,也是满眼血丝,交过一份文件。
    宾利已看不出面貌,似一团废铁,现场触目惊心,报告包括砂石车司机的辐射式背景调查,没有巨额欠款,不是道友(不吸毒),家人没有绝症,只兼了三份工,干干净净的一个疲劳驾驶,夺了任康文的命。
    倒在床上,心思浑噩。
    当她再度睁眼,昏昧迷茫,又是凌晨时分,心间那根紧紧绷住的求生索终于断裂,偌大卧房里,酸热突如其来冲上眉心,一下禁不住失声痛哭,像被卷进大海中的漩涡,她往下坠落,直至沉到最底最底。
    然后恒久等待的一个句点终于来临,她将再次由尘埃中复生,逃过被地狱吞噬的下场。
    “阿嫂。”
    没开灯,男人站在厨房中岛一隅,莫安淇手中玻璃杯应声脱手,接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给那人迅捷捞起。
    “抱歉,吓到你了。”
    “我倒水。”
    “我帮你,冷水温水?”,他似乎已摸熟别墅各处,就连厨房都清楚。
    “冷水吧,唔该。”
    “没休息?”,凌晨三点,她略有疑惑。
    “测试cctv。”,他重新递过水杯,夜色渗透,生成一丝若有似无的局促。
    他略点头转身,收起视线印灼的种种细节,白色睡袍长至足踝,墨黑色长发有着自然的蜷曲弧度,还有那双浸润过的双眼。
    在黑暗中红的凄迷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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