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姜妙但觉一股醉意上涌,热力蒸腾,齿颊微醺。羲和见她醉态,不动声色地将她拉过,并指一推,向她口中塞入一物。
    姜妙只觉激灵灵一股凉意直冲后脑,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她被刺激得“咝咝”作响,怒目向羲和:“你给我吃的什么?”
    羲和低笑道:“薄荷脑,提神醒酒而已。宴席还未过半,你就此醉了可不好。不准吞下,含着便是。”姜妙顿时哑火,郁闷不已地闭上嘴巴努力含化。
    因是宫廷宴会,姜妙也好好打扮了一番:顶法挽成玲珑可爱的玉兔百合髻,额前刘海微垂,两鬓及脑后的碎发编作一溜儿小辫儿,松松地拢在脑后;身上银红底缠枝玉梅纹的宫装,腰间束了极宽的銮带,衣袖也是利落的滚边箭袖,娇俏中带飒爽,柔媚不失英气。
    配上羲和一身玉色云纹大氅,远远望去,真如一对儿璧人。两人旁若无人、耳鬓厮磨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那就是郎情妾意、如胶似漆,叫观者无不会心一笑;但落在有心人眼里,便只觉得这幅情景十足刺目了。
    姜妙眼见又一人走到案前,连忙悄悄拉一拉羲和的衣角,低声问道:“这个又是哪位?”
    她自以为做得不露痕迹,实际却早被对面人看在眼里,于是那人唇角微勾,笑得越发灿烂了一些。来人一身赭色长袍,上面密绣碧桃花,长眉斜飞入鬓,凤眼丹唇,此时面上含笑,便增添了十分魅色,饶是姜妙此前已有些不耐烦,此时一见,也不由有些呆愣。
    羲和的传音叫她回过神:“这是祝氏长子祝丹,其父是当朝大司空,他现在宫中官值郎中令。”
    这么说,这位是那个第一美人祝妍的哥哥了?姜妙下意识向他来处望去,果见一位光艳夺目的美人正坐席后,见她望来,微微回以一笑,霎时便如明月出于山巅,满室生辉。
    姜妙仔细一看,兄妹二人竟有六七分相像,只不过祝妍的装扮要素净一些,显得更为端庄大方。
    此时,这位有几分莫名妖冶的美男子微微躬身,一派温润地笑道:“我代家妹敬殿下一杯,恭贺殿下凯旋。”姜妙抬眼,果见席上祝大美人遥遥举杯致意,浅笑盈盈。
    乖乖,这可真是个热情似火的大胆美人儿啊!她颇为戏谑地望向羲和,却见羲和面色不改,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诚之兄气了,都是冀北众将士的功劳,羲和不敢独揽功勋。”
    姜妙心里微微一哂,这家伙在外人面前从来便是如此,谦谦君子,装模作样,她看得多了,反而觉得几分有趣。
    却忽觉羲和在她胳膊肘上轻轻一推,她反应过来,在心底暗暗翻个白眼,含笑将酒杯接过:“祝公子见谅,我家主人在冀北受伤未愈,不便饮酒,便由小女代劳了吧?”
    那祝公子竟然很好说话,立刻便同意了,姜妙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便听他笑道:“从前倒不曾见过殿下这位小婢,如今一看,倒是机灵的很。”
    羲和同样回以一笑:“她是我开府之时新收的使女,前两年才调到跟前来,名字叫未央,”一面道,“未央,还不快向祝公子见礼。”
    所以说这“未央”是哪位?哼!姜妙默默腹诽着,面上恭恭敬敬:“奴婢见过祝公子。”她的声音里,还隐含了几分娇羞。
    祝公子的笑容明显更深了几分,倒没有再追问,安心回到席间席间向他妹妹复命去了。
    姜妙望着他的背影感叹道:“这真是一对儿神仙似的兄妹!”
    羲和闻言眉梢微挑:“可别被眼前美色所迷惑了,这位祝公子,可不像他表现得那样和善。”
    这边姜妙再次落座,尚不等将坐席捂热,头顶一道华丽馥郁之声响起:“苏某也以一杯薄酒,聊敬羲和殿下。”她抬头看去,顿时面色发黑:原来是久违的苏相爷又过来了。
    他今日穿着紫红色的宰相官服,大翻癸领,乌丝立冠,玄色冠带,笑得细长狐狸眼眯成一线——一看就没安好心。姜妙立刻低头搛菜,只作未见。
    身边微微一紧,姜妙转头看去,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这厮凑不要脸的,竟然凑到了她旁边坐下!姜妙皱紧眉头,努力往羲和那里挪了一挪,主动与他划开界限。
    却听苏绰道:“自中秋一别,咱们便未再见过,我有意为那日宫中之事向你道歉,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再见,便让殿下为我俩做个见证,饮下这杯酒,你我望却前怨,从此修好如何?”
    姜妙冷哼道:“还是不必麻烦了,本姑娘记性好的很,无论是恩是仇都能记一辈子,绝不会忘!”
    这么不给面子!苏绰一阵苦笑,复道:“既然姑娘如此不给苏某面子,那,苏某只好越过姑娘,改求殿下宽宥了。左右殿下是姑娘的主子,主子同意了,那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行?姜妙眉头微蹙,目光如电射向羲和。
    却见羲和一脸兴味斐然,含笑应道:“也可。那这杯酒就有羲和来代饮吧。”
    不行!姜妙出手如电,一把夺过羲和手中的酒杯:“那还是不用了吧,我这等下人的区区一点子小事,哪里有惊动主子来处置的道理。”又道,“既然苏相有此诚意,小女也是不敢勉强的。”
    她说着,将酒杯举到唇边,张口就要饮下。
    苏绰唇角微勾,却听“咔擦”一声轻响,那只银制的酒杯已被姜妙捏成了薄薄的一片,杯中酒水全部倾洒出来,一滴不剩。姜妙面上无辜道:“我当真不是故意的,这杯子实在太软,想不到稍一用力就被捏扁了。”
    苏绰面上一黑,而姜妙则在心底一阵狂笑。
    只听苏绰笑道:“无妨,换只便是。”
    姜妙心道,凭你金杯银杯铜杯换个换多少只,我都给你捏扁就是了。孰料苏绰一抬手,从袖中掏出一只瓷杯来,笑眯眯道:“我这里有只瓷杯,倒可不必担心会捏坏。”
    姜妙面色一垮,心中大骂苏绰阴险卑鄙。陶瓷杯当然是捏不坏的,捏碎了还要伤到自己,难道要摔杯子?可这样动静太大,姜妙看看四周,实在是不想在这样龙潭虎穴般的宴席上闹出大动静来。
    她索性露出真面目,压低声音恶狠狠道:“骚狐狸!你不用在哪里白费力气了,经过你手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入口的!”
    骚狐狸?苏绰面上青筋暴起,却仍旧忍耐住,传音道:“你放心好了,这酒里我绝对没有下毒。”
    姜妙一声冷哼:“上次你也没说你会下毒。”
    苏绰颇感无奈:“可我也说我不会下毒啊!”
    姜妙怒:“一般人会随身带毒吗?”只有你这种人才会默认给人下毒!
    苏绰:“言下之意,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信我了?”
    姜妙嗤道:“你有哪点值得我信任了?”
    苏绰改换策略,用激将法:“一句话,你敢不敢喝?”
    姜妙柳眉倒竖,凶神恶煞道:“不敢!”
    “你!”苏绰一噎,这丫头怎的油盐不进?真是犟得可怕,之前那道坎,算是永也过不去了?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洪亮笑喝:“苏相好兴致!”二人已经,齐齐抬头,却是五王子伯许。伯许举了一只瓷杯道:“适才我见这位姑娘单手便将银杯捏成一片,真可谓是女中豪杰!伯许平生最是欣赏你这样的女子,来,我敬你一杯!”
    姜妙心中略荒,匆忙回了一杯,喝完才发现手中竟是苏绰适才取出的瓷杯,顿时一惊。自己还是着了他的道儿了!姜妙见他面有得色,心里不安懊恼得很,急欲找个地方催吐一番才能安心。
    羲和看出她不安,温声道:“你自去就是,我叫他替我挡酒。”他指的,却是一旁的苏绰。
    姜妙狠狠瞪了苏绰一眼,匆匆离席去了。她一面走一面想,等一会儿回来,定要这厮好看!
    她急急走出庭院,到了一旁的园林之中,一掌抵在腹部,将腹中酒液全部呕个干净,这才放下心来。一想到苏绰那厮还在席上,又本能地不想回去与他纠缠,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园林中乱走。
    园中乃是一片假山风光,怪石林立,颇有曲径通幽之意味。忽然一股笛音幽幽传来,微微渺渺,若有若无。姜妙怔怔然抬头,提步向石林深处走去。
    假山后忽然闪出一人,却是苏绰。姜妙双眼蒙蒙,恍若未见,直直从他身边穿过。苏绰在她背后轻轻一拍,姜妙终于有所反应,豁然回首,双眼却依旧无神。
    苏绰本是因气走了姜妙,心中不安,特意来看她,此刻意识到不对,当即重重一哼,笛声戛然而止。
    苏绰伸手拉住姜妙,拖着她便向石林外走去,孰料姜妙忽然狠命挣扎起来,苏绰一个不防,被狠狠甩开。
    姜妙双目失焦,右手反手手刀就向苏绰砍去,苏绰一把挡住,右手成爪,抓向姜妙门面。姜妙却不闪不避,未受束缚的左手施擒拿术,径卸苏绰右肩。
    苏绰微蹙眉心,见她这样神智全无,只攻不守,只得身形闪烁,避开姜妙正面,远远地袭向她后心。姜妙身体纹丝不动,右手向后抓向苏绰胸口,被苏绰一针刺中后颈,脑中一麻,便没了知觉。
    苏绰自她颈后拔出金针,长吁了口气。他伸指将姜妙掐醒,没好气道:“起来!”姜妙迷迷糊糊,神智已经回笼,脑中却是一团浆糊,原本就红润的双颊似火烧一般,浑身上下都燥热难耐,不由难受地闷哼一声。
    苏绰重重一抖,不敢再扶她,随手一推,将她扔靠在一旁的假山上。姜妙却在迷蒙间保持本能,一双小手乱舞着就去解自己的衣带。
    苏绰吓得捂住眼睛,低声连喝:“喂,你清醒一点!”姜妙完全听不见,一边乱摸一边难受得直哼哼。
    情况似乎越来越糟,苏绰急得头上冒汗,一时竟也毫无办法。
    “这是怎么回事?子端!”
    忽然,一声冷喝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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