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当初在同一家医院里,躺在他隔壁床上的姑娘,兜兜转转十年,竟然又完完整整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陆沉摸了摸她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真实的触感告诉他,这并不是梦境。
    “我没发烧。”郑蘅的眼睛被盖住,眼前黑乎乎的。
    她把头转到一边,挣脱他的手指:“不是说要睡觉吗?”
    陆沉把手放回被子下面,换了一个姿势躺下,言简意赅地回了她一个字:“睡。”
    疲倦袭上眼帘,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半梦半醒间,他又看到了记忆里那张年轻稚嫩的脸。
    那日道别后。
    郑蘅跟着社团的同学,又十分痛苦地坐着火车回到了北方。
    她发现几天不见,她的朋友们都黑了一圈。
    默默在心里庆幸这场病来得真是幸福。
    不仅逃过变黑三分的厄运,游戏段位还蹭蹭跳了几层。
    只是这份窃喜没持续多久。
    她在硬邦邦的座椅上坐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觉得她的灵魂已经活活熬到出窍,身体也早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揉了揉酸痛发麻的屁股,沉痛地发了一条心情:
    “我这辈子吃过得最大的苦,就是在火车上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才看到手机里一条新消息。
    数小时前,他问她:“有空上线吗?”
    她欲哭无泪:“我在火车上,网速卡到外婆家了。”
    “注意安全,到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他收回手机,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望着隔壁空落落的床单出神。
    第一次,他发现生命里有跟游戏一样令人沉迷的东西。
    后来愈陷愈深,那份美好已经超越了他过往贫瘠生活中的一切爱好。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时候,小姑娘总是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从不吝惜发泄她的情绪。
    他才发觉,如今依偎在他怀里的女人,脸上除了半真半假的笑意,再难看到她的表情变幻。
    陆沉想伸出手把她抱得更紧一点,却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胳膊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脑子里也昏昏沉沉,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清醒着,还是又被困在了梦境里。
    这种久违的无能为力感,压抑在他的心头,令他如坠冰窟。
    陆沉颤抖着身体,拼命地挣扎,却无法阻止身体的下沉。
    朦朦胧胧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手心传来温和的暖意,如春日里和煦的朝阳,徐徐将冰层融化。
    他从冰冷刺骨的水窟里爬出来,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脑海里混沌不清的灰暗世界也逐渐打开了一条裂缝,一束光亮透了进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他梦里的女人躺在他的身侧,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他,另一只手被他紧握着。
    她轻轻拭去他额头的冷汗:“做噩梦了么?”
    “嗯,好像是。”
    “梦到什么啊?”
    “你变成了小姑娘。”
    “那挺好呀,你看我,都快三十岁了。”郑蘅沧桑地感叹。
    “我做梦都想变回去呢,然而每天不是梦到自己头秃了,就是看到自己变老了。”
    陆沉在她的手心轻轻摩挲着,正色跟她说:“你不老。”
    他起身去浴室洗了一把脸,仍然觉得浑身不清爽。索性又去冲了一个冷水澡,直到身上的黏腻感完全消失。
    出来的时候郑蘅已经从床上下来,换好了一身衣服,在化妆镜前细细描眉。
    他凝神看了她一眼,镜子里的女人明眸善睐,黑发如瀑。
    她穿着一件水绿色的春衫,勾勒出曲线婀娜的身材,下摆沿着纤细的腰肢收进棕色的皮裙,短裙的长度正好,包裹住她圆润的臀部,又适时地露出两截修长的双腿。
    他走到镜子前,轻轻从后背环住了她的腰身,双手拂过她的细腰,直接握住了她胸前的两处浑圆。
    手感很好,比在床上,更加饱满挺翘。
    “穿得这么漂亮,你是要去哪里?”他对她的妆容表示赞美,声音婉转低沉。
    郑蘅正在画眉的手指颤了颤,左边细细长长的眉毛差点歪出来一笔。
    “你说要带我去买衣服的嘛。”
    她放下眉笔,按住他的手指,阻止他在她胸口捏来捏去。
    陆沉盯着她细挑的眉目凝神良久,又看了一眼镜里子倒映出的那张精致的脸。
    郑蘅注意到他的眉毛处冒出了一些细细小小的黑点,她从化妆包里抽出一把眉刀,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
    “我给你修一修眉毛吧。”
    “甚好。”
    陆沉极为乖巧地坐在她的身侧,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脸托付给她。
    他跟她坐在一起时,仍是比她高出来半个头。
    她只能站起身来,弯着腰才能他对上他的脸。
    男人闭上眼睛的时候,嘴角微微上勾,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那些阴郁深讳的眼神也被垂下的长睫掩藏。
    于是她有些怔忡,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少年。
    此情此景,竟与当年重合。
    她注视着少年清秀的面庞,看着他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一片涟漪。
    曾经他看向她时,眼睛里永远带着温柔的笑意,似乎有着了无止境的欢喜。
    她轻轻地按住他的长睫,眉刀慢慢划过他的眉间。
    郑蘅突然想给他再描一次眉毛。
    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冬天,他来找她的时候,她陪他睡在学校附近的酒店。
    那时候分开短短的几十天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无声的煎熬。
    两具火热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一夜云雨,春色无垠。
    第二天清晨她浑身酸软,躺在床上不肯动弹。
    陆沉先替她想起来还有一节早课要去上,于是催促着她起床。
    郑蘅睡眼惺忪,在床上装模作样地翻了几下,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纵容她多睡了一会儿,然后看了一眼时间,轻轻告诉她还有十五分钟上课。
    郑蘅耳边一道惊雷,顿时清醒过来,火急火燎地爬起来换衣服。
    少年亦疲惫了一夜,仍是从温暖的被窝里钻了出来,下床帮她收拾杂物。
    她在浴室里吐着满嘴的泡沫,一边嘱咐他道:
    “高数的课本,橙色的笔记本,别忘了给我放只笔进去,这节课要做的笔记很多,还可能要写一份试卷。”
    他一一应承。
    郑蘅上完课回来的时候,怒气腾腾地从书包里翻出眉笔,把他原本清秀的俊眉朗目涂成了浓眉大眼。
    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让你放只笔,你把我的眉笔放进去干什么?”
    “看着挺像的,不都一样吗?”
    他皱着漆黑的眉毛,脸上满是无辜。
    “那我脖子的吻痕你解释一下!”
    郑蘅想起刚刚被一起上课的朋友掩嘴轻笑的场景,绯色从脖颈染上了两腮。
    “嗯……我昨天……忘了你早上有课。”
    陆沉呐呐开口,语气十分抱歉,闭着眼睛任凭她在他脸上肆意妄为。
    郑蘅拿出小镜子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红痕,心中愤然。朝着他的脖颈左侧就是一口,留下两排深深浅浅的牙印。
    觉得不够对称,又在右边深深吮吸了一下,满意地看着她留下的草莓印痕。
    她笑眯眯地对他说:“我们出去逛街吧。”
    陆沉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我需要买个围巾。”
    “不许。”
    她蛮横地拒绝,自己在颈间系上一条粉色的纱巾。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但是事情往往总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出门时又遇到了她的朋友,郑蘅信心十足地拉着陆沉朝她打了个招呼。
    女生的目光忍不住驻足在了男孩帅气的脸上。
    陆沉的表情十分不自在,修长的手指覆在脖子上,反到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眼尖的女生立即发现了他脖子上暧昧的红痕,于是把郑蘅拉到一边。
    促狭地打趣她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挺生猛的。”
    郑蘅一脸疑惑,为什么这回吻痕明明印在了他的身上,别人取笑的对象还是她。
    生猛……
    她回味了一下这句溢美之词,脸上似有火烧,转身就把自己的纱巾扯下来遮住了他的脖颈。
    粉色的纱巾挂在他的肩上,随风摇曳。
    衬得他肤白胜雪,脸上可疑的玫红便成了星星点点的梅花,与白雪相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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